程宇扬和薛承远二人只能努力的半扶半架,才将慕容定祯送到了客房床榻躺下。
经历了严冬之内的半日车程,慕容定祯全身更加滚烫,抵达客栈后哮症似有发作,不断喘咳。
薛承远在床榻前侍奉慕容定祯交替着喝药进食,忙碌到将近午夜,慕容定祯的状况才逐渐平稳了下来。
整整一夜,薛承远和程宇扬都守护在慕容定祯下榻的客房内,以防有什么始料未及的事发生。
第二日天还未亮,程宇扬已经号令车队整装完毕,随时候命出发。
经过昨日一夜的诊治,薛承远决定车队必须加速前行,否则以时下境况,再这样拖延慕容定祯大有可能性命不保。
可是看着床榻上病势沉重的慕容定祯,薛承远却认为当前慕容定祯或许最需要是医心而非医病,只是普天之下谁能够医
治慕容定祯的心病,他却毫无所知。
清晨车队离开连源坪,继续向南行进。
骑马领队的程宇扬望着渐渐映入眼帘,包裹在浓浓雾气之中巍峨延绵的月阡山脉,心中升起了一种异常不祥却也无从解
释的预感。
两个时辰之后,慕容定祯腹痛难耐必须服药,随行的骑兵也需要进食休整,车队不得不在古道旁的一处开阔的平地停下
。
「王爷,喝药了……」薛承远将架火煮沸的汤药端进了马车内,扶起慕容定祯沉沉软软的身子。
慕容定祯侧过头靠在枕榻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这也许才是最可怕的,当一个人悲痛而到看不到悲痛痕迹的时候。
薛承远舀起一勺漆黑如墨的药汁送到了慕容定祯的唇边,清冷空气中炙热的汤药正散发着腾腾白烟。
面色憔悴苍白的慕容定祯微微张口,咽了下去,剑眉下那通红凹陷的眼中尽是孤楚与哀伤。
离开江城之后的一路上,慕容定祯逐渐感触到了失去这个孩子对于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想着那几日之前还在自己腹中蠕动的骨肉,现在独自被掩埋在冰冷黄土之下的棺椁里,终将腐化为尘消无影踪,慕容定
祯的内心就像被千万只虫蚁撕咬一般。
那是他慕容定祯的孩子,却要在还未睁眼临世前就要遭受这样的劫难,每想到当日竟是自己作出了这样的抉择,慕容定
祯就认定自己的罪责此生都难以再被赎救。
这是比挥军征伐古潍更加深重的罪孽,起码攻打古潍,看着尸横遍野生灵涂炭,他还有冠冕堂皇以挡众口的理由,那是
为了乾徽社稷,为了不负父皇所托,为了一统天下安定。
但如今亲手扼杀了流淌着自己和卓允嘉血脉的子嗣,却完全是为了保全自己,为了除去那威胁着他争夺皇权之战的可能
。
正视着这充满私欲、无情而为自保的动机,慕容定祯恍然间觉得自己变了,他再也不是当初身在乾徽时,那个素日里充
满温情和对于未来无限美好憧憬的人了。
当他双脚踏上无数枯骨堆积成的皇权征途,通向天下至尊的帝王宝座时,他不会忘记那森森白骨中也存积着自己曾经的
一脉温热血肉,无尽的伤痛与泪水,以及此生此世都难以弥补的追悔。
「王爷,是否仍旧腹痛?」薛承远将药汁喂完,开始为慕容定祯仔细诊脉。
慕容定祯轻咳点头,他现在浑身疼痛酸软到觉得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地方,虽然产子已经几日,空空的腹中却还在淅淅沥
沥的落红,仍旧不时传来难忍的撕痛。
诊脉后,薛承远又伸进慕容定祯的皮裘之内,测探了一下慕容定祯胸腔上的体温与气息。
「走到哪了?」孱弱的慕容定祯抬起眼帘,气力不足的问道。
「快行至月阡山下。」
「月、阡、山……?」
慕容定祯低声默念道,唇角泛起了一丝凄凉的苦笑,缓缓闭上眉目,仿佛听到车窗外凄厉的寒风中,今时今日仍旧幽幽
回荡着那句耳语:「定祯……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