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鸢字不错,就是这个文笔……白敬一面唾弃宗政的文笔一面看。宗政回忆自己当马匪的n_ain_ai如何开山立寨,开垦山里荒田自耕自种。他得出个结论,如今屯兵多有弊端,这是因为军屯土地都被官员军官甚至大商人瓜分,把屯田兵当成自己私奴。军人就是军人,即便种田,也是为了军粮。既然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干脆屯天子的田,种自己的军粮。
初读之下全篇狂妄语,不知所谓。再读白敬冷汗涔涔,他仿佛看出宗政说到一个紧要的点上——也就是摄政王殿下能容得了这个马匪胡说八道!
第三遍读,白敬想起右玉。摄政王殿下并未批示宗政的上疏,许久之后,却默许了右玉的存在。右玉现在土地谁的都不是,名义上直属朝廷,可是朝廷不敢多过问。
若是右玉成功,天雄成军,可减黎民多少苦。
摄政王殿下的心,真正有大仁慈。
白敬一直在想,把高若峰捉住了要怎么办。叛贼层出不穷,高若峰不过是最大的那个,不是最后的那个。读了《屯田议种疏》,白敬心中似乎有了个计划。跟高若峰j_iao手这么多年,白敬彻底体会了自古秦兵多骁勇。如果山西天雄军成功,那白敬去陕西,行不行得通?
现在说还太早。白敬把文章收起。宗政那不错的字迹和破烂的文笔被白敬贴身收着。
马车到了山西境内,路过一处又一处无人村落。权城早得了鹿太医叮嘱,把C_ào药拿出来煎水,马车队所有人都喝。权城执笔抄写方子,自我惩罚一样没黑没夜地写,仿佛抄经,能让他平静下来。抄好的防疫之法与药方,陈家的家丁到处散。后来陈驸马也帮着抄,两个人坐在颠簸的马车里闷头写字,谁也不想说话。
时值盛夏,马车外衰C_ào连天。
陈家的家丁拿着方子叹气,主家是好意,可是有几个识字的?他们什么都没说。也许就能救一个人,能救一人,胜造七级浮屠——哦对了,车里那位是个道士。
陈驸马抄着抄着,突然冒一句:“大晏,是不是在历劫?”
过了很长时间,权司监回答:“家师曾得一梦,巨大无比的玄金黑龙缠住都城,金yá-ng之下,四海皆安。”
陈驸马一顿。金yá-ng之下,四海皆安——不就是“晏”?
希望……如此吧。陈驸马从未如此希望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成真,希望真有条巨大的玄金黑龙护佑天下。
总能等来天下太平……的吧?
马车车队终于遥遥见到右玉城。这座扛了鞑靼大军近七个月的小城守着杀虎口,肃杀地屹立着,迎面扑来的风都有血腥,以及血x_ing。
陈驸马有点熬不住了。他从小娇生惯养,只会读书,头一次出这么长的远门。一路上颠簸之苦倒是其次,惨象压得他崩溃。权司监并没有比他更好,不抄药方就抱着一摞厚厚的书页发呆。
权城要来右玉种地教训陆相晟的万丈豪情如今只剩一寸,奄奄一息岌岌可危。马匹拉了一路的车,一头栽倒,马车翻了。权城抱着书页被扣在马车下面,顷刻的翻天覆地。
有人一只手掀开马车,把陈驸马和权城拖出车厢。权城跪着膝行倒老马身边,这一路只有它在真正地受苦。权城抚摸它的皮毛,口中念着什么经,温柔地送相伴一路的伙伴离开苦海。
老马闭上温顺的大眼睛,权城哽咽一声。
有人立在权城身边,高大影子劈头盖脸遮着光。权城迷茫地抬头,一个杀气凛凛的英俊男子低头看他:
“听说,你要杀我。”
……打不过。
权城那剩余的一寸豪情,噗呲一声,灰飞烟灭。
第111章
一切都跟权城想得不一样。他到了右玉, 灰头土脸从乌龟翻肚皮的马车车厢里爬出来, 还没来得及施展,当天就倒了。
陆相晟一只手掀开马车的车厢撑着,看得陈冬储咋舌。他控制不住地想,这个陆知府,跟大侄子比, 到底谁的力量比较大。
从陆相晟完美的履历上看, 是个很地道的文官。金榜题名, 飞速晋升。陈冬储研究过他, 零零碎碎打听到陆相晟从小到大的逸事。陆相晟自小聪慧过人很会读书, 而且天生力能扛鼎。有人夸小陆相晟长大以后肯定是个将军,他父母差点翻脸。毕竟武官地位太低,哪怕你夸个鱼跃龙门呢。倒是陆相晟的舅舅很支持他习武。穷文富武,舅舅特地高价从退役的卫军教头里给陆相晟物色了个教练, 陆相晟从小到大练武风雨无阻。也没耽误他读书,屡试屡中, 不到三十干到大名知府。陆相晟x_ing格骁勇果决, 女真围京时敢拉着自己募的一万兵进京勤王,一下入了摄政王的眼。
陈冬储派去南京打听的人回来都要特别加一句:陆知府长得好。南直隶出了这么个人物,都这样传。再后来陆相晟被摄政王宣进京,陈冬储亲自上门拜访, 一眼看见大名鼎鼎传说中的陆知府, 心里第一个念头:
人比人,气死人。
权城率先从车厢下面爬出去, 跪坐在翻倒的老马身边低声念经。陈冬储跟着爬出来,陆知府叉腰站在权司监身边,低头看着。权司监迷茫抬头,陆知府道:
“听说,你要杀我。”
陈冬储听到右玉城中的喊杀声,整齐划一的跑步声。炽火骄yá-ng炙烤着,陈冬储觉得自己要中暑,眼前飞花乱拂。陆相晟晒习惯了,一偏脸:“你把陈驸马和权道长迎进去。”
陈冬储以为陆相晟出城是来迎接自己的,还想着要怎么风度翩翩措辞把一见面就行大礼的尴尬抹了,合着他出城都不是为了自己。陈冬储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这“皇亲国戚”说出去只有丢人的份儿,皇帝的女婿,公主的丈夫,一听就是裙带上的。他半搀半拖着呆懵懵的权城:“陆官人有公务,我们不搅扰。麻烦这位军爷给领个路。”
陆相晟旁边的年轻人笑了:“当不得‘军爷’这种称呼,卑职天雄军旗总张珂,陈驸马,权司监,诸位这边请。”
马车不能坐了,只好步行进城。权城迷茫中冒一句:“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