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开去的人见麻子黑这么欺负摆子,就反过身来救摆子,金箍棒的人哗啦围了上来,人窝里钻出了huáng生生。huáng生生也来了?huáng生生瘦得只剩下个huáng瓜嘴了,他在喊:谁是红大刀的?水皮说:这些都算是红大刀的。金箍棒的一下子就打,马勺的肩膀上就挨了一棍,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说:狗日的还真打呀!爬起来拾起了扁担。担尿桶的扁担两边拴了绳,绳头系着勾搭子,甩开来像甩流星锤,别人近不了身。马勺一甩扁担,一时所有的人都甩扁担,边甩边退,一进了村道,忽地分头往各巷道里跑,有的就进了院子关了院门,有的就钻了猪圈,有的就爬上了树。
通往中山的坡根路口上,一拨人在看守着,一拨人在窑神庙里生了火燎裤裆。听说冬生和立柱的疥疮是抹窑灰好的,而没窑灰,他们就把草木灰往裆里搓,搓了再拿火燎,没想搓了燎了倒惹得疥疮更痒,就把冬生叫来,要证实是不是疥疮好了,冬生脱了裤子让众人看,果然是好了,但立即压倒了他,各人在自己裆里抓抓,再去他裆里抓抓,说:你狗日的怎么就好了,要痒咱们一起痒!村南口一开打,有人跑来报告了消息,大家忙穿了裤子,蜂拥一般跑出来。因为都是急,没说清也没听清是村的哪个口,呼啦啦一群人先跑到东边的大石磨那儿,那儿什么事也没有,就纳闷了。葫芦的媳妇却在她家猪圈墙上画白灰圈,问:是láng来了?没人理她。只见三婶踉踉跄跄往过跑,长竿子赶得两只jī一个在地上滚一个在空里飞,葫芦的媳妇说:jī把牛牛都跑遗了,三婶!三婶说:打哩,打哩!那伙人就问:在哪儿打哩?三婶说:村南口。那伙人掉头又往南巷跑。
南巷里满是些猪狗jī猫跑过来,见了村人就叽哩呜哇地喊,它们的喊,没人能听懂,还被骂一句:甭挡路!所有的猪狗jī猫退让在路边,等着那伙人一过,转身又往前跑,转身的时候,差不多都在雪地上滑倒了,金斗家的猪,竟然四脚朝天,滑向一棵树去,又从树上弹回来撞在院墙根的石头上。它们就说:金斗金斗,你没事吧?那猪说:我不愿叫金斗,金斗的媳妇灵醒对我好,叫我灵醒。它们正要骂啥时候了你还恁臭美的,就见巷子那头钻进来另一伙人,那伙人在撵牛铃,眼看着要撵上了.牛铃突然飞起来,双手抓住了一家院墙沿,一跃身上到墙头,又迅速地到了房顶,揭了瓦就打。房是顶针家的房,顶针她大在喊:我的瓦,我的瓦!瓦从房上向下打,下边的人用石头和打下来的瓦又往房上打,顶针她大死láng声哭喊。巷这头的人转身又跑进巷,一时又跑不过去,嚎嚎地叫,撵打牛铃的人就退去。一直退到天布家的门前了,天布从院门里出来,提了一把砍刀,大叫道:我日你个妈!哪儿的杂种来古炉村寻事了?!声音巨大,狗都吓住了,停止了叫喊,那伙人撒腿就跑,天布一连串砍去,砍得巷道的瓷片路上雪花火花乱溅。
天布从半香那儿回来,觉得身上有些冷,腿也无力,添了件夹袄又生火烧了一把葱根吃着,媳妇就嘟哝:吃的什么葱呀?!天布说:一根葱,硬一冬!媳妇说:你甭害我!天布看见媳妇弯了腰在柜底下取猫食碗,屁股呈现出个三角形,就厌恶起来,才要用脚去踢,听见外边jī飞狗咬的。把院门拉开缝,一群人正从巷道跑着撵打马勺他们,他以为是榔头队从山下打下来了,可那些人并不认识呀,还正纳闷,看到了水皮,他就哐啷把门打开,扑出去一把将水皮拽了进来。问:这是哪儿的?水皮说:下河湾金箍棒……。天布说:你狗日的搬的兵?一拳砸在水皮脸上,又一脚把水皮踢了出去。
水皮像一摊泥甩在了地上,他想喊什么,下巴骨掉了,拉住往过跑的一个人,啊啊地比划着让给他安下巴,那人一手按住天灵盖,一手猛地把下巴往上一推,下巴骨接上了,水皮就喊:这就是朱天布家,天布就在这里!一群人跑过院门了,又反身过来,天布就关了门。门被咣咣地砸,天布家的狗从院墙里扑上墙头,又扑下巷道,一顿乱棒,狗头没有砸开,狗腰却断了,天布就从上房里提出了砍刀。
这把刀是铁的,原是下河湾关帝庙里关帝塑像手里的刀,足有七斤,那年耍社火,下河湾的芯子是三结义,借用的就是这刀,但到古炉村来表演,刀太沉而扮芯子的孩子抓不牢,支书换了个木刀,真刀就一直留下来没还给人家。红大刀成立就是天布有了这把刀而起的名。
天布提了刀冲出院门,也正是红大刀的人赶了过来,金箍棒的人顿时也乱了,有往村道别的巷打过去的,而大多数扭头往回跑,退到了石狮子那儿,又从石狮子那儿退到塄畔。huáng生生就大声叫喊,公路上又有一伙人向村口跑来,手里都拿着一个酒瓶子。灶火说:这狗日的势扎得大,还带酒哩。天布便说:往下赶,谁抢下酒谁喝!话未落,一个酒瓶子日地就飞过来,落在他们面前十米左右,轰,瓶子竟然爆炸了,四个人当即哎哟倒下,每个人裤子还穿着,血从裤管里却流了出来,倒下的就有灶火,别人的脸还gān净着,他的脸被烟雾熏黑,嘴张着,牙显得又长又白。锁子和田芽以为他被炸死了,喊:灶火!灶火!灶火没有死,他是被炸蒙了,听到叫喊,双手摸了一下头,头还在,又摸了摸jiāo裆,jiāo裆的东西还在,有头有毜就没事,他一咕碌爬起来,发现手背上出了血,就把手在脸上抹,黑脸上抹上了血,有黑有红,黑红黑红,他那只没了两根指头的手指着huáng生生骂道:狗日的,你敢用炸弹?!又扔过来一个酒瓶子,酒瓶子又爆炸了,腾起一团烟雾,雪花,泥点和玻璃渣子溅得到处都是。红大刀就撤回到了天布家院门口的照壁下。田芽说:天布天布,他们这用的是啥炸弹?灶火说:屁炸弹.是炸鱼用的。
是炸鱼用的。古炉村和下河湾的人在州河里捞鱼,都是用钓竿或者用网子去捞,洛镇上的人却常常在酒瓶子里装上煤油或炸药,安上雷管,点着了扔到水里去炸鱼。huáng生生带的这些洛镇上的联指,原本想着攻打古炉村压根儿用不着他们出手,就拿了十几个炸药酒瓶要在村前的河里炸了鱼,中午要吃一顿熬炖鱼的,没想这些炸药瓶倒起了作用。等红大刀的人一撤回,他们就又涌了上来,huáng生生就喊麻子黑,麻子黑却不见了踪影,又喊水皮,说红大刀撤退了,肯定各人进了各家,要水皮指点红大刀的人都是哪家哪户,能打的就打,能撵的就撵,解放古炉村。但他们却在村道口又受到阻击,天布指挥着红大刀把石头瓦片像雨一样甩了过来,huáng生生就亲自又扔出了三个酒瓶子。
酒瓶子连续爆响,红大刀的人又伤了几个,天布说:灶火,你家里还有没有炸狐子的药丸?灶火说:没么。天布说:咱的火铳呢?朝他们放火铳!灶火说:火铳在咱队部里,那没炸药呀。天布说:上次放火铳炸药都用完了?灶火说:可能支书家里还有,不知道他肯不肯拿出来。天布说:啥时候了他不肯?!灶火拔腿就往老公房跑去。天布让力气大的在前边甩石头瓦片,力气小的,脚下快的就四处寻石头瓦片,照壁顶上的砖便扒了下来,又去扳牛铃家院墙上的砖块和瓦。马勺却从牛铃家拿了个簸箕。天布说:你用簸箕gān啥?马勺说:这能挡酒瓶子的。他这么一说,又有人就拿了筛子,拿了铜脸盆,当盾牌用。
红大刀人和金箍棒以及镇上联指人开始拉锯,一会儿红大刀人冲出了村道,金箍棒和镇联指人就退到石狮子那儿,一会儿金箍棒和镇联指人又冲过来,红大刀人稀里哗啦再撤回来。雪越下越大,雪已经不是麦粒子了,成了雪片,再起了风,雪片子就旋着在村道里卷,然后像是拧成了无数条的鞭子,在两边的院门上,屋墙上使劲抽打。
古炉村南口打起了混仗,榔头队在窑场上看见了,一声地喊,霸槽正在窑dòng里拔嘴唇上的胡子,他不允许胡子长上来,用手摸着一根儿了,就拔下来,听见喊叫,提了榔头跑到窑场塄上,抬脚就要下,跟后把他拉住了,要不是跟后拉,那一脚下去,人便掉到了塄下。霸槽被拉住了,才清白是自己太激动也太急了,以为那个土塄是一个坎儿似的,但他在那里喊:下山下山,日他妈的,古炉村是咱的家园,谁拿了咱的让他还回来,谁吃了咱的要他吐出来!众人就都挥着榔头往山下跑。从窑场到山路上要绕一个斜漫道子,又窄又陡,雪落了一层,差不多的人往下跑着就滑倒了。这一滑,有的从斜漫道上跌在了道下的沟台上,有的趴在道上鼻青脸肿,一时将聚起来的劲儿散了,再爬起来,肚子饥着,身上发冷。霸槽说:守灯哩,叫守灯!守灯就过来,守灯说:我正要找你说话呀。霸槽说:想说啥?守灯说:我想回家。霸槽说:回去再到红大刀?!守灯说:我是怕挨斗,他们让我人,我才人的。霸槽说:怕他们斗就不怕我们斗啦?守灯说:榔头队要我人,我也入。霸槽说:你想人我还要考虑哩,现在先把你的裤子袄脱下来!守灯说:这冷的天。霸槽说:脱下来!霸槽就对着在漫道上连爬带滚的人喊:把守灯的衣服扯成条,在鞋上缠上了往下跑,别让人家看到咱们榔头队的熊样!他自个并没有等着用布条缠鞋,像一块石头滚下去一样,冲到了众人的前边。
榔头队冲到了山下的路口,路口上只剩下了明堂、看星和本来。明堂就担心红大刀的人都去了村南头,万一榔头队从窑场下来了难以守住路口,便一面让看星去村里喊还呆在家里的人,一面他和本来从窑神庙里提了几桶水往路口外的斜道上泼,盼着水能结成冰,使榔头队的人下来立脚不稳,他们就可以趁机打退。但水泼上去,并没有结上冰,明堂倒是弄得浑身的衣服都湿f,便去窑神庙拿一条被子披上。披了被子刚出庙门,迷糊挥着那根没了榔头疙瘩的木棍已经从坡路上跑了下来,明堂去拿那木板刻成的刀,三把木刀架着还支在火堆后边,一时拿不及,就从地上抄了个铁锨,大声说:你不要过来,过来我就拍你!迷糊说:你拍呀,拍呀!木棍就打了过来。那木棍用力太猛,半空里将雪打成了一股,喷在明堂脸上,明堂眼一眨,觉得木棍过来,急一闪,迷糊扑了个空,差点跌倒,明堂拿锨就拍,拍在了迷糊的屁股上。狗日的迷糊有挨头,竟然还不倒,再要拍,迷糊已转过身,双手举了木棍挡住了铁锨,咣的一声,两人手都麻了,咬着手撑着。这一撑,撑了个人字形,势均力敌,倒一动不动了,后边的人就一哄跑过了路口。本来破了声喊:榔头队下山了!榔头队下山了!榔头队下……。一棍戳在了腰里,人在雪上滑出了几尺远,就势便往村道里跑,一伙人就狗一样撵了过去,
明堂和迷糊还在撑。迷糊说:你撑不过我,我扳倒过你手腕子!明堂说:扳不过你手腕子,我却能撑过你!迷糊说:啊呸!一口痰吐在明堂的脸上。明糊说:啊呸!一口痰也吐在迷糊的脸上。迷糊齿咧着在使劲把木棍往下压,压得明堂举着的铁锨没动,腰却往下缩。明堂咬着牙子,五官就全往左挪位,又慢慢地腰挺直起来。然后你推着我过来,我推着你过去,地上的雪先还是白白一层,后来土和雪拌在一起,就成了泥浆。迷糊说:你脚蹬了石头!明堂说:你也蹬么!迷糊那边没有石头可蹬。迷糊说:有种你不蹬石头么!明堂说:我就蹬!两人再也没了力气,便都不说话了,只是吭哧吭哧喘气。但是,明堂的大腿侧突然痒起来,痒得锥儿锥儿的,手腾不出来去挠,两条腿合并了要磨搓一下,迷糊猛一用劲,把明堂压倒了,一脚踢在裆里,明堂在地上滚蛋子。迷糊说:你痒了吧,老子也痒!他裤烂着,拿手就在那里挠。冬生正好跑过来,见迷糊打倒了明堂,举着一把木刀就砍,迷糊挠得得意,还抵头往下看哩,木刀砍在肩上,就转了一圈倒在地上。冬生说:你狗日的还看毜哩!扑过去压住,一屁股坐在迷糊脸上,说:看么,你看老子的毽!使劲扳迷糊的腿,迷糊的鼻血就流出来,不动了。冬生把迷糊的腿放下,迷糊还是不动,像死了一样.,冬生站起来,说:狗日的死:『!迷糊却说:没死!冬生上去踹了一脚。迷糊说:我没吃饭,吃了饭看谁能打过淮?!村里起了哭声,明堂和冬生不再打迷糊了,抓了一把泥和雪往迷糊嘴里塞,说:吃你妈的×去!拔腿往村道跑。明堂说:哥,谢你啊!冬生说:不谢我,谢我娃!明堂说:谢你娃?冬生说:我在屋里正睡哩,我娃翻猪圈墙,掉到猪圈里f,哭声把我吵醒来,醒来听见村里吵闹,才知道榔头队冲下来了。这时候,几个人没命地跑过来,明堂和冬生还没看清是谁,横巷里有人在喊:来人,来人呀,磨子让人捅了!两人赶紧跑进横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