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唱晚,月斜窗纸,一梦醉兰池。 这时候,独坐小窗,一个人,一樽酒,看岁月来往如梭,知天地万物安宁。试填一首《金缕曲》,聊寄心情。原来与繁华相关的事物,亦可这般清凉明净。
独自飘零矣。这时间,一弯瘦月,一肩寒雨。漫漫风尘十数载,转瞬红颜老去。终不忘,当年相遇。千古繁华如梦里,又是谁,扮演折子戏。辜负了,我和你。宋唐故事成回忆。叹浮生,修因种果,百般滋味。姹紫嫣红皆看遍,只剩阑珊心意。让过往,轻擦痕迹。午夜朱弦调素手,总叫人,寂寞无从语。和梅花,做知己。
银物
她一袭棉布裙衫,细腕上戴一个银镯,雕着淡淡的纹饰,雅致清凉,简约静美。秀丽的长发,轻轻挽起,斜插一支古旧的梅花银簪。她低眉浅笑,与素净的容颜相映生辉。这并不华丽的人生,却让人如逢一朵茉莉花开,好似邂逅前世那段未了的情缘。
一直认为,能把古朴的银饰戴成一种美丽的女子,定然气质非凡。她应该青chūn年少,韶华当头,含蓄腼腆,质朴清宁。她应该人生迟暮,阅尽风霜,淡然世事,从容优雅。这看似简单朴素的饰品,并非所有女子,都能够佩戴得恰到好处,娴雅贞静。
小时候去镇上的街市,每次经过老银铺,总会驻足观望。柜台里摆放着各式的银饰,晶莹透亮,古拙美丽。银项圈、银手镯、银戒指、银簪子、银梳子,以及各种银杯、银碗、银筷等物件。它们安静地守候着某个约定,等待来往的客人将其认领。
外婆说,祖上是大富人家,家里所用的器皿,装饰皆为纯银而制。就连做饭系的围裙带子,绣花鞋的扣子,皆用纯银装点。我曾见过几件她遗留下的物件,为民间艺人纯手工打造,镂空的花纹,jīng致秀美。只因时光的沉淀,原本洁白如雪的银饰,被裹上斑驳的印记,倒添了几分岁月的况味。
后来课本里读了鲁迅笔下的《少年闰土》,对那个十一二岁、项戴银圈的少年,生出好感。那时间,许多男女同学效仿闰土,去银铺请老银匠打造银项圈。我亦有过这念头,被母亲驳回。不久后她从木柜里取了一个老旧的银元,带我去镇上的银铺打了一个小巧的银镯。这个银镯,从此伴随我走过那段多梦的年少光yīn。
回忆很美,因为经过的事不会重来,而我们总会在寂寥之时怀想。每个旧物,背后都有一个故事,也许不够深刻,不够传奇,平淡之处却令人感动。镇上的老银铺还在,老银匠担忧他多年jīng湛的手艺有一天会失传,心生感慨和惋惜。店里几件古老的饰物,因为无人问津,而落满尘埃。那敲打银饰的声音,亦渐次消失在悠长寂静的街巷。
浮世万千,众生一直在努力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路拾拣,也一路丢失,最后遗留下来,珍藏着的只有寥寥几件。似乎近几年,开始流行起复古风尚。以往视为残旧破损的古物,渐渐被人珍视,当作是岁月的馈赠,被穿戴出来,装饰如水的流年。她们爱上了朴素的美,期待可以在旧物里,怀念那一去不复返的光yīn。
白银,本是洁净之物。它光亮无瑕,映着素辉,如月光铺洒,似长风团露,清如芙蕖,洁白胜雪。后来白银被当作流通的钱币,沾染了尘浊,便与俗物相缠,再难分离。它不只是简单的饰品,可以典当,支付给寻常的生活。
银器从chūn秋时起,已经开始被当作饰品,装扮镶嵌在器物中。浊物本无心,不过是市井虚浮的修饰,又经了文人墨客的品赏,留岁于富商达贵的厅堂。直到后来,成为一种风尚,被世人认作珍宝,充实了家境,饱满了日子。
雅俗的界限,有如湖畔水天之影,未曾清晰,本来同源。大雅则俗,至俗则雅。金银诸多宝物,若只为了满足个人的贪欲,则辜负了它们原本的美好。若当作工艺品,装帧年岁,也算是繁华了民族文化。
雪色碎银,融于火中,再经银匠敲打,雕刻,绘上花鸟图案,或是经典故事。这浊物便有了它存在的价值,成了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与你青chūn做伴,共赴红尘。曾或为簪,秀美了佳人的发际,临镜的妆容,静好的年华,美若闭月的西子。曾或为盏,沁润了诗客的灵思,借着贪欢的余醉,落下千古锦词丽句。
唐砖宋瓦,成了斜阳下惹人借古伤今的断壁残垣。曾经装点着奢华宫殿的物品,或埋于尘土,被岁月深藏,jiāo还给自然;或被后世寻找,作为年代的凭证,诉说沧桑。唯有秦时明月,百代未改,亦如故人的诗文,风华经久。
银器的发展,初经秦汉,融合魏晋,在唐代亦如律诗、绝句般,繁荣璀璨。大唐的盛况,尽显于文化艺术,以及生活诸多之上。唐代的银器,亦随同富丽的盛世,而有着空前绝代的万丈光辉。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血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首《侠客行》,为诗仙李白所作,他的英风豪气,赋予了大唐无上的美感。银鞍白马,彰显英雄的气度,最见盛朝风采。
而杜牧的《秋夕》,则在银烛秋光里,抒写一个失意宫女孤独落寞的心情。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白银雕饰的烛台,分明是闪烁华丽的色彩。然而后宫三千粉黛,多少绝代佳人,被冰封在楼台深处,坐等幸运之神的降临。夜凉如水之时,牵牛织女星遥挂在明净的天空,为何人间情爱苦苦不得圆满。
宋代的词笔,不及唐诗那般绚烂怒放。宋代的银器,也如宋词般,清丽典雅,芳香浅色。于物中见新奇,于词里见风云,则为这个时代银器的特色。
晏几道曾有一首《鹧鸪天》,极为缠绵悱恻。如宋时的银,jīng美多情,婉约生动。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词人在一个如水良辰,邂逅了久别多年的歌女。回首当年相处时轻歌曼舞的佳境,误以为,这人生重遇,是在梦中。他执银灯,打量眼前的女子,怕这突如其来的美好,被稍纵即逝。曾经为他歌舞尽欢的女子,如今已添风霜。今夜之后,她重整妆容,流落在烟花巷,而他依旧背上词袋,消失于风月场。
明清时期的白银,成了极为重要的流通物品,汲取太多富贵的气息。而银器风格,亦有了许多转变。它缺少了唐诗宋词的气势恢弘、清雅别致,学会与世随波。这时的银器,被世人用来炫耀身份,诸多物品中,图龙纹凤,尽显富态。
再后来,这一抹绚烂的色彩,被时光潜移默化,褪了风华。在灯火辉煌的现代舞台上,白银不再是主角,它只是一个平凡的戏子,淡抹轻妆,润饰着乏味的生活。也许还会有浮沉,也许它会以另一种姿态,高傲地存在。但它依然会坚守洁白的本质,在别人的故事里,演着离合悲喜。
那个戴着银镯、斜插银簪的女子,匆匆走过一段人世风景,而后,在一个古老美丽的地方,缓慢老去。
青铜
前几日,买来一个莲花形状的铜香炉,古朴jīng致,极为珍爱。焚香品茗,赏花听雨,已成了日子里不可缺失的片段。焚一炉香,折一枝新芽插入陶罐里,静坐听禅。如此光景,令你多么厌世,亦会觉得生命原可这般安逸、愉悦。喝一杯清淡的茶,时光gān净,江山无恙,而我离那个古老的岁月,越来越近。
那是一个遥远的无人相识之地,我的前世也许走过,但所有遗留的记忆都被删去。几千年的文明长流,cháo起cháo落,依旧如故,人世沧海几度,唯岁月不惊。它的安宁,如连绵起伏的山峦,舒卷有序的白云,不分彼此的河流。而流经千年的江水,恍然如梦的云烟,低诉着冲洗不去的青铜时代。
其实,青铜一直伴随着我们寻常的生活,只是它存在于一些渺小的事物中,有些微不足道。与我最为亲近的,则是铜香炉、铜手炉,还有一面搁浅的铜镜,以及几把被流光遗忘的铜锁。人与事物相同,总是像候鸟一样不断地迁徙,每次道别,都不知何时相逢。聚首之日,只觉漫长的旅程已将彼此更改,唯有记忆,停留在昨天。
想起幼时读《声律启蒙》,有这么一句: 尘虑萦心,懒抚七弦绿绮;霜华满鬓,羞看百炼青铜。 当时年小,只当作联句来读,甚觉美丽。如今却深知其意,亦恰似我的心情。尘世纷繁,那把汉木古琴,被搁置在书房的角落,无心弹抚。而铜镜早已成了屋内的装饰,终不肯擦拭,亦怕那光亮,照见日渐老去的容颜。
我的故事,苍白简单,而青铜的故事,却含蓄悠长。早知青chūn如此易逝,真该好好相待每个日子,一如铜,烧注成各种器物,见证自己存在的价值。欢聚、喝酒、做梦、远行、看风景,哪怕有一天突然亡故,也要知道最美的年华亦曾有过盛况。或是有一天老到孤独无依,还有那如许多的回忆,足以慢慢下酒。
大概从尧舜禹时代起,青铜已经被应用,并且逐渐兴盛起来。夏代始有青铜容器和兵器。商晚期至西周早期,为青铜器发展之鼎盛时期,器型多样,凝重浑厚,铭文深长,花纹繁缛。之后,青铜器的胎体开始变薄,纹饰亦简洁朴素。青铜器是一个时代的烙印,每一个器皿,每一种造型,皆由手工制作,任何物件,都是举世无双。
它曾为鼎,给原始的人们,盛载了文明的炊烟。它曾为,填满了帝王的城池,饮醉了月色的孤独。它曾为钺,伴随将士,所向披靡。它曾为锹,随着大禹,疏浚了山河。它曾为镜,悬在秦堂,正了世风。抑或孤鸾独伤,浸润了诗客佳人,写在鬓角的沧桑。
青铜贯穿了整个古代,盛行于夏、商、西周、chūn秋及战国早期,到了东汉末年,陶瓷器取代了它的风华。隋唐时铜器多为打造各式jīng美的铜镜,篆刻典雅的铭文。之后,便只作普通的器皿,物件,散落于寻常的生活中。
世间万物,皆要经历开始、鼎盛,以及衰落的过程,青铜器亦是如此。它不能逆反自然,改变其衰退的命运,但历史亦不能抹去它曾有过的富丽辉煌,所度过的千年风雨。从夏朝至战国早期,青铜器被制作为礼乐之器,在诸多礼仪中演绎了它的价值。
编钟的韵致,神圣庄严,放佛置身在紫阁间,听着盛朝的曲乐,探望富贵无比的宫殿,森严威武的长阶。自此,钟鼎门庭成了富贵之极的代称,而鼎亦是政权的标志。谁又知晓,富贵如许,亦是飞燕归来,寻不到的繁华。那乌衣巷里,王谢堂前,曾经筑巢的燕子,还是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第12章 一方古物一风雅(2)
礼器也在中国青铜器制作中,最得jīng致的,因它代表了庄严的权势。而兵器,亦闪耀着那个时代的锐利和锋芒。chūn秋时期,有着诸多的冶炼师。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剑是知己,沉默的时候,它会替你说话。许多剑客,就是凭着一把宝剑,闯dàng江湖,笑傲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