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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要忘记,在这一巨大的历史进程中,我们也将付出巨大的代价,其中就包含着我们将不得不抛弃许多我们曾珍视的东西。
这就是我们永恒的痛苦所在。
人类常常是一边恋栈着过去,一边坚定地走向未来,永远处在过去与未来jiāo叉的界线上。失落和欢欣共存。尤其是人类和土地的关系,如同儿女和父母的关系。儿女终有一天可能要离开父母自己要去做父母,但相互之间在感情联系上却永远不可能完全割会,由此而论,就别想用简单的理论和观念来武断地判定这种感情是“进步”的还是“落后”的。
那么,当历史要求我们拔腿走向新生活的彼岸时,我们对生活的“老土地”是珍惜地告别还是无情地斩断?
这是俄罗斯作家拉斯普京的命题,也是我的命题。
哲学的断定是一回事,艺术的感受是另一回事。艺术家的感受中可能包含哲学家的判定,但哲学家的判定未见得能包艺术家的感受。理性与感情的冲突,也正构成的艺术永恒的主题。
拉斯普京曾写了《告别马礁》,揭示的正是这一痛苦而富于激情的命题。
我迄今为止的全部小说,也许都可以包含在这一大主题之中。《平凡的世界》第三部卷六第三十章可以看作是我从一个侧面专门为此而写的一个小小的“特定”。
我国不幸的农村问题是历史形成的;是古老历史和现当代历史形成的。政治家、哲学家和经济家都可以理性地直接面对“问题”,而作家艺术家面对的却是其间活生生的人和人的感情世界。
毫无疑问,广大的落后农村是中国迈向未来的沉重负担。
但是,这个责任应由历史承担,而不能归罪于生活在其间的人们。简单地说,难道他们不愿意像城里人一样生活得更好一些吗?命运如果把他们降生在城市面把现在的城里人安排到农村,事实又将会怎样?城里人无权指责农村人拖了他们的后腿。就我国而言,某种意义上,如果没有广大的农村,也不会有眼下城市的这点有限的繁荣。
放大一点说,整个第三世界(包括中国在内)不就是全球的“农村”吗?
因此,必须达成全社会的共识:农村的问题也就是城市的问题,是我们共有的问题。
这样,从感情上说,广大的“农村人”就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也就能出自真心理解他们的处境和痛苦,而不是优越而痛快地只顾指责甚至嘲弄丑化他们——就像某些发达国家对待不发达国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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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血统的农民的儿子,正是基于以上的原因,我对中国农民的命运充满了焦灼的关切之情。我更多地关注他们在走向新生活过程中的艰辛与痛革,而不仅仅是到达彼岸后的大欢乐。我同时认为,文学的“先进”不是因为描写了“先进”的生活,而是对特定历史进程中的人类活动作了准确而深刻的描绘。发达国家未必有发达的文学,而落后国家的文学未必就是落后的——拉丁美洲可以再次作证。
我们看到,出现了一些新的概念化或理论化倾向的作品,而且博得了一些新理论“权威”的高度赞扬。某些批评已经不顾及生活实际上是怎个样子,而是看作品是否符合自己宣扬的理论观念。那么,我们只能又看到了一些新的“高大全”——穿了一身牛仔服的“高大全”或披了一身道袍的“高大全”,要不就是永远划不好圆圈的“高大全”。
而特定历史和社会环境中不同人的生活到底怎样,这正是文学应该探求的。他们类似或不同的思想、欲望、行为、心理、感情、激情、欢乐、沉沦、痛苦、局限、缺陷;他们与社会或自然环境的矛盾;与周围其他人的矛盾;自身的矛盾;等等。我们会发现十恶不赦的坏蛋不是很多,但“完人”几乎没有。这就是实际生活中的人。他们不可能超越历史、社会现实和个人的种种局限。
正因为如此,我们前面谈论的高加林们当时就只能是那样,而不会按某些批评所要求的那样。以后,既不是作家的原因,也不是批评家的原因,仍然是因为社会生活发展的原因,千千万万的高加林们还要离开土地,而且可能再不返回,但是,我敢肯定地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和土地的感情也仍然只能是惋惜地告别而不会无情地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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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部开始写作之前,根据新的《不可避免的》结构调整,还需要补充新的素材。首先是大学的环境,因为这一部要写到大学生活。
尽管我也有过大学生活,而且也熟悉其间的一般性情况,但要具体进入艺术描写,就要有一个较为确定的环境,这样会更方便一些。
决定采访西北工业大学。这所大学和孙兰香将要上的大学性质基本一致——有关航空航天的专业性大学。如果不是时间限制,还打算随实习的学生去四川西昌或甘肃酒泉的国家卫星发she中心去采访。
在一群男女大学生朋友的帮助下,我尽量在短时间内熟悉了这个大学的基本情况。教学,生活起居,课程安排,各种场所的方位、格局,相互间的距离,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活动全过程等等。然后和他们jiāo流思想,涉及学习、生活、理想、恋爱以及有关他们的现实和未来的种种问题。将一切搜索到的材料统统夹在笔记本里,其中甚至有课程表和饭菜安排表。加上原有的资料,立刻建立起一个有关大学情况的材料袋。直到我感觉能自由地描写这里的环境和生活时才结束了这次紧张的采访。
另一个关疼的问题是,第二部一开始就要直接捞省委书记的生活。
这一级领导gān部我以前只是皮毛地接触过,深jiāo的人很少,或者说基本没有。我较为熟悉的是地县乡镇及农村的各级头面人物。省委这一级领导人的一般性生活对公众来说已有相当的“神秘”性。
通常的工作和社会活动环境我可以为他们“设计”,但他们的家庭环境和生活起居我无法靠想象来解决。
必须想办法最少到一个这样的人家走一走,以便在描写他们的时候有一种感性的依据。
省委大院警备森严,作为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去随便“串门”?
但我一定得串这次门。如果不能正面踏进家门,用“特工”方式也得进行这次“刺探”。当然,要尽量避免任何“不道德”行为。
马上开始在外围寻找能通向这个大院的熟人关系。
终于在文学圈里找到了一位女士,她由于父母的关系和省委书行一家人很熟。省委书记我认识,但并不深jiāo。
不能正面去约见,这样,他会把你“固定”在他的客厅里,而你又无任何问题要他解决,根本达不到熟悉他家庭环境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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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位女士出主意说,等省委书记一家人外出,只留保姆一人的时候,我们可以假装找省委书记而乘机在他家里“溜达”一圈。
好主意。
于是,等这个机会一到来,我便和她“潜入”本省的“第一家庭”,开始了这次“惊险”的“深入生活”活动。
一切都很顺利。这位女士以省委书记家的熟人和常客的身分使保姆信任地领着我们“参观”了这个家庭的角角落落,并向她询问了这个家庭日常生活的许许多多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