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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无选择——这就是命运的题旨所在。正如一个农民chūn种夏耘。到头一场灾害颗粒无收,他也不会为此而将劳动永远束之高阁;他第二年仍然会心平气静去chūn种夏耘而不管秋天的收成如何。
那么,就让人们忘记掉你吧,让人们说你已经才思枯竭。
你要像消失在沙漠里一样从文学界消失,重返人民大众的生活,成为他们间最普通的一员。要忘掉你写过《人生》,忘掉你得过奖,忘掉荣誉,忘掉鲜花和红地毯。从今往后你仍然一无所有,就像七岁时赤手空拳离开父母离开故乡去寻找生存的道路。
沙漠之行斩断了我的过去,引导我重新走向明天。当我告别沙漠的时候,jīng神获得了大解脱,大宁静,如同修行的教徒绝断红尘告别温暖的家园,开始餐风饮露一步一磕向心目中的圣地走去。沙漠中最后的“誓师”保障了今后六个年头无论多么艰难困苦,我都能矢志不移地坚持工作下去。
只有初恋般的热情和宗教般的意志,人才有可能成就某种事业。
准备工作平静而紧张地展开。狂热的工作和纷繁的思考立刻变为日常生活。
作品的框架已经确定:三部,六卷,一百万字。作品的时间跨度从一九七五年初到一九八五年初,为求全景式反映中国近十年间城乡社会生活的巨大历史性变迁。人物可能要近百人左右。
工程是庞大的。首先的问题是,用什么方式构造这座建筑物?
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或者说解决得不好,一切就可能白白地葬送,甚至永远也别想再走出自己所布下的“迷魂阵”。
这个问题之所以最先就提出,是因为中国的文学形势此时已经发生了十分巨大的变化。各种文学的新思cháo席卷了全国。当时此类作品倒没有多少,但文学评论界几乎一窝蜂地用广告的方法扬起漫天huáng尘从而笼罩了整个文学界。
说实话,对我国当代文学批评至今我仍然感动失望。我们常常看到,只要一个风cháo到来,一大群批评家都拥挤着争先恐后顺风而跑。听不到抗争和辩认的声音。看不见反叛者。
而当另一种风cháo到来的时候,便会看见这群人作直角式的大转弯,折过头又向相反的方向涌去了。这可悲的现象引导和诱惑了创作的朝秦暮楚。同时,中国文学界经久不衰且时有发展的山头主义又加骤了问题的严重性。直言不讳地说,这种或左或右的文学风cháo所产生的某些“著名理论”或“著名作品”其实名不副实,很难令人信服。
在中国这种一贯的文学环境中,独立的文学品格自然要经受重大考验。在非甲必乙的格局中,你偏是丙或丁,你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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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情况下,你之所以还能够坚持,是因为你的写作gān脆不面对文学界,不面对批评界,而直接面对读者。只要读者不遗弃你,就证明你能够存在。其实,这才是问题的关系。读者永远是真正的上帝。
那么,在当前各种文学思cháo文派日新月异风起云涌的背景下,是否还能用类似《人生》式的已被宣布为过时的创作手法完成这样作品呢?而想想看,这部作品将费时多年,那时说不定我国文学形式已进入“火箭时代”,你却还用一辆本世纪以前的旧车运行,那大概是十分滑稽的。
但理知却清醒地提出警告:不能轻易地被一种文学风cháo席卷而去。实际上,我并不排斥现代派作品。我十分留心阅读和思考现实主义以外的各种流派。其间许多大师的作品我十分崇敬。我的jīng神常如火如荼地沉浸于从陀斯妥耶夫斯基和卡夫卡开始直至欧美及伟大的拉丁美洲当代文学之中,他们都极其深刻地影响了我。当然,我承认,眼下,也许列夫·托尔斯泰、巴尔扎克、斯汤达、曹雪芹等现实主义大师对我的影响要更深一些。我要表明的是,我当时并非不可以用不同于《人生》式的现实主义手法结构这部作品,而是我对这些问题和许多人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就我个人的感觉,当时我国出现的为数并不是很多的新cháo流作品,大都处于直接借鉴甚至刻意模仿西方现代派作品的水平,显然谈不到成熟,更谈不到标新立异。当然,对于中国当代文学来说,这些作品的出现本身意义十分重大,这是毋容置疑的。我不同意那些感情用事的人对这类作品的不负责任的攻击。从中国和世界文学史的角度观察,文学形式的变革和人类生活自身的变革一样,是经常的,不可避免的。即使某些实验的失败,也无可非议。
问题在于文艺理论界批评界过分夸大了当时中国此类作品的实际成绩,进而走向极端,开始贬低甚至排斥其它文学表现样式。从宏观的思想角度检讨这种病态现象,得出的结论只能是和不久前“四人帮”的文艺特殊同归,必然会造成一种新的萧瑟。从读者已渐渐开始淡漠甚至远离这些高深理论和玄奥作品的态度,就应该引起我们郑重思考。
在我看来,任何一种新文学流派和样式的产生,根本不可能脱离特定的人文历史和社会环境。为什么一路新文学现象只在某一历史阶段的某个民族或语种发生,此如当代文学中的“魔幻现实主义”为什么产生于拉美而不是欧亚就能说明问题。一种新文学现象的发生绝非想当然的产物。真正的文学新现象就是一种创造。当然可以在借鉴的基础上创造,但不是照猫画虎式的临幕和改头换面的般弄,否则,就很可能是“南橘北移”。因此,对我国刚刚兴起的新文沉思cháo,理论批评首行有责任分清什么是创造,什么是模仿甚至是变相照抄,然后才可能估价其真正的成绩。当我们以为是一颗原子弹问世的时候,其实许多年前早就存在于世了;甚至几百年前中国的古人已经做得比我们还好;那么为此而发出的惊叹就太虚张声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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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七年访问德国(西)的时候,我曾和一些国外的作家讨论到有关这方面的问题,并且取得了共识。我的观点是,只有在我们民族伟大历史文化的土壤上产生出真正具有我们自己特性的新文学成果,并让全世界感动耳目一新的时候,我们的现代表现形式的作品也许才会趋向成熟。正如拉丁美洲当代大师们所做的那样。他们当年也受欧美作家的影响(比如福克纳对马尔克斯的影响),但他们并没有一直跟踪而行,反过来重新立足于本土的历史文化,在此基础上产生了真正属于自己民族的创造性文学成果,从而才又赢得了欧美文学的尊敬。如果一味地模仿别人,崇尚别人,轻视甚至藐视自己民族传大深厚的历史文化,这种生吞活剥的“引进”注定没有前途。我们需要借鉴一切优秀的域外文学以更好地发展我们民族的新文学,但不必把“洋东西”变成吓唬我们自己的武器。事实上,我们已经看到,当代西方许多新的文化思cháo,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启发和影响,甚至已经渗透到他们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而我们何以要数典忘祖轻溥自己呢?
至于当时所谓的“现实主义过时论”,更值得商榷。也许现实主义可能有一天会“过时”,但在现有的历史范畴和以后相当长的时代里,现实主义仍然会有蓬勃的生命力。生活和艺术已证明并将继续证明这一点,而不在于某种存在偏见的理论妄下断语。即使有一天现实主义真的“过时”,更传大的“主义”君临我们的头顶,现实主义作为一定历史范畴的文学现象,它的辉煌也是永远的。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认真考察一下,现实主义在我国当代文学中是不是已经发展到类似十九世纪俄国和法国现实主义文学在反映我国当代社会主生活乃至我们必须重新寻找新的前进途径?实际上,现实主义文学在那样伟大的程度,以致我们不间断的五千年文明史方面,都还没有令人十分信服的表现。虽然现实主义一直号称是我们当代文学的主流,但和新近兴起的现代主义一样处于发展阶段,根本没有成熟到可以不再需要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