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五年前再婚。爸爸那边没有消息,但我想他多半再婚并幸福地生活着。我谈了几次恋爱,有时顺利,有时不顺。guī山宽子三年前结了婚,现在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有时会带着孩子离家出走到我的公寓。
仍然有许多事发生。有悲伤的,也有愉快的。受不了了,也有让人这样想的痛苦的事。每到这时,我必定会想起外婆的话。比起发生的事,考虑事情才更可怕。于是,我尽量不去思考,而是把眼前的事情一个个解决过去。这样一来,事情在不觉中完结,过去,沉淀于记忆的底部。
现在,我住在市中心的公寓,早上八点半离开家。用三十分钟抵达工作地。书店的开门时间是十点。我在狭窄的更衣间换上制服,把所谓“book concierge”这一让人害臊的名牌别在胸前,在咨询柜台(这里也树立着“book concierge”的告示牌)坐下,检查预约情况和调书情况。我从询问清单的顶部开始依次拨打电话。在我忙于这个那个的时间里,十点到了。卷帘门自动开启,顾客陆陆续续走入店内。
穿着水手服的小女孩以忐忑的脚步在书架之间移动的情景映入我的眼帘。那孩子jiāo替看向手中的纸片和书架。我站起身,缓缓走近她。
“你在找什么呢?我们一起找吧。”
女孩子以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看向我。她畏畏缩缩地把纸片递过来。是我没听过的书名和作者名。出版社则没有写。
“没事的,一定能找到。我查一下,你稍等片刻哦。”
我说着,把纸片拿在手中走向柜台。一定能找到,一定能送jiāo那孩子,你会暗地里帮我对吧。往柜台的椅子坐下时,我总是悄悄地朝外婆说道。
已不在现场(1)
作为形式的记和作为实质的忘,我录下这个男人。
可以认为,里面有一点点真情和许多假意,只不过,毫无疑问,我视他作,唯一不变的在心情无处可去时的归所。
1.
他来的时候,有点儿迟了,夜幕已经下到了山麓线。半长发男子,一圈没有刨gān净的胡子泛着青,神情冷漠,目不斜视。寒意肃杀,凛凛地从身侧升起,把大爿天空都染得漆黑。这人气息与众不同,到来方式也特别——一只小小扁舟,借风势,泛过深浅未知的河面,留下一条长而又长水的纹路涟漪。
以上,是很多年后,当我急需回忆起第一次听到Nick Cave心境如何时,努力想象出来的一幅画面,除却初初那完整而大片的灰暗色调仍旧半分也没有褪落以外,其他一切描述的来源以及依据,都十分面目可疑,连自己都不怎么敢相信。
我想,这个印象的形成也许完全只是由于他有过一张著名的唱片,Mute公司旗下所出,叫做Boatman’s Call。
2.
回想一下,一个20岁的女孩儿遇见它,是什么情景感觉?
唱片发行于1997年,被认为是惊世之作。1957年9月出生的歌手NC彼时已然40岁,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佷不羁的样子,不苟言笑,深沉和叛逆集于一身,爱嘲讽,爱挖苦,爱质问上帝,台风肆意癫狂。多年来未曾更改。“野shòu”和“魔鬼”,早就是诸如《滚石》或《NME》一类的权威音乐资讯杂志,对他常用的两个标签。这德性对不谙世事的20岁来说,简直是致命的。
那一年,我全部的奢侈梦想,是遇见一个能给自己痛苦的男人。有两个理由:第一,我年轻,需要迅速老去的方式;第二,我写诗,需要酝酿情绪的对象。
漫无边际的等待之中,有人递过来一张Boatman’s Call。里面一首“Little Empty Boat”,那歌词,好像就是为我所写:
你在一个派对上发现了我
你觉得我明白一些什么
你附在身旁摆弄我
两手各执一杯
我尊重你的信念,姑娘
心想你可以作为一位朋友
但我已经出生过一次
就不想再出生第二次了
你的见识让人印象深刻
你的论点很不错
但我是死而复生,宝贝
你不过站在我的脚下而已
可我的小船儿已经空了
它不再航行
我的浆已经断了
它不再划动,划动,划动
……
已不在现场(2)
3.
为着这样的音乐,我上路了,并形容那种状态是“从boat里游出去”,没错,布鲁斯+后朋克的boat。能看见前方黑暗和陷阱在招手。接下去,几乎听了一整年的NC,除了Boatman’s Call,还有Murder Ballads,期间确实稀里糊涂地恋爱了,第一个男朋友就是把NC带给我的那个家伙,一名吉他手,白皙,沉默,yīn郁。我和他说:如果我来做乐队的话,名字要叫做“逃离现场”。他笑着问:为什么?
因为谋杀呀,发生了一场或很多场谋杀,我回答。Murder Ballads是一张刻画谋杀的唱片,每一首歌,都血淋淋,有一种奇怪的蛊惑的无可名状的美丽在里头。没有人能抵御这美丽,听过的人,都会颠倒,辨不清是非黑白。
爱情亦是如此,抗拒不了,但进入就是幻灭。后来,我们分手,我继续爱上另一个吉他手。
有人只爱陌生人,而我,只爱吉他手。
4.
在NC的早期履历里清晰地写着:他抽很多LSD,学名麦角二乙酰胺的那种东西,抽high了就画色情画,搞摇滚乐。在二流的画家和一流的歌手两种身份之间,想都不用想就应该选择后者。1980年,他从家乡墨尔本出逃,驻进了全世界的音乐重镇——伦敦,只在那儿玩了3年,被查出携带毒品,继续逃到了西柏林。西柏林时期,他变得充满了攻击性,成为让媒体最最头疼的艺人。
但这座艺术之都给他的经历却是浓墨重彩:Wim Wenders电影《柏林苍穹下》启用了Nick Cave & Bad Seeds乐队的“From Her To Eternity”;NC本人参与了实验电影Dandy的演出,担任主角之一;他出版了歌词集,也就是诗集,同时收入有一些散文和犯罪故事的《King Ink》;很快,他还开始正儿八经写小说了,标题来自《圣经》,And The Ass Saw The Angel,里面描述一个白痴罪犯被一个私刑狂人追杀的故事,1989年6月问世。
他对于bào力题材的迷恋,一直延续到2003年的电影剧本《关键协议》还清晰得不可动摇。
5.
插播关于三个女人的背景知识。
作为早期音乐伙伴和缪斯女神的Anita Lane,他把她的名字刺在了手臂上。
巴西女子、艺术指导Viviane Carneiro,为他生下了改变其人生态度的儿子Luke。
但,只有尤物级别的黑发模特儿Susie Bick留了下来,成为他厮守至今的妻子。
结论:你不能太早遇见NC那样的男人,否则他总有理由离开的。
而你将学着承受和成长。
已不在现场(3)
6.
“The Weeping Song”是一首难得的温暖之作——
去吧孩子,去水边
看见女人在那儿哭泣
然后去山上
男人,也在那儿哭泣
神父,为何所有的女人都在哭泣?
她们为了她们的男人而哭
为何所有的女人都在哭泣
他们为了回应女人而哭
……
这是一首哭泣之歌
一首为了哭泣而唱的歌
噢神父告诉我,你在哭吗?
你的脸看起来湿湿的
噢我感到抱歉,神父
从未想过会伤你如此深
在歌里,他唱遍各种各样的邪恶和苦难。唱着唱着,如此这般便老去了。
老去的NC是否更迷人呢?不,我一点儿不确定。他也许虚伪了,也许麻木。
7.
Nocturama被我翻译作“夜魅”,noctu表明和夜晚唱歌有关,rama本来是罗摩,印度教里一位勇敢的神。两下一拼凑,总归是没有太阳的光景下超脱凡尘的生物,发出一点声音来。这张2003年推出的专辑封皮上印了主唱昏暗的侧面,已经不年轻,有点浮肿。或许不算他多么成功的一张作品,但你也不用指望还有更打动心弦的声音了。而令我感动至极的是,在这里面,真正的厌倦开始出现,从他啸叫的钢琴里竟然听不出多少昨日的戾气。
随时间远离20岁的我,也开始和NC一样厌倦起来。厌倦痛苦。因为,该收集的痛苦渐渐收集得差不多。
8.
NC生命里有两个重要的Harvey:一个是可以回溯到Caulfield中学时代就一起同抽LSD的Mick Harvey,陪同他经历了从Boys Next Door到Birthday Party到Bad Seeds的每个阶段,和他永远在不停地分分合合;一个是P. J. Harvey,一起合唱了一首“Henry Lee”,合演了一段昙花一现的恋情,之后和他便不再有jiāo集。
另一个重要的名字是Leonard Cohen,NC曾于访谈中说自己在非常年轻的年岁里,就被LC的Songs of Love and Hate专辑给击中了,那里面透露出的悲伤和压抑,像一道灵感之源,支撑了他长期的音乐创作。这两个男人最相似的一点在于:他们都经常试图唱歌给上帝听。特别是在明白爱情和毒品都不能作为信仰之后,他们就会选择逃回上帝那里,就像NC在“God Is In This House”中唱到的那样——
在夜的安全庇护之下
我们全都安静得如同小鼠
因为无需言语
上帝就在这所房子里
我相信有了上帝之后会好一点。过往对生活的误解,可以通过祈祷来缓慢地接近消弭,但不安的人们,却也无法预知下回犯错会是什么时候。
9.
2009年,再一次听到了NC的消息:在小说The Death of Bunny Muron的开篇,他找了只兔子,说出一句“我该死”。
最慢的是追忆(1)
这样的感觉,一生只有一次,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以后再看她,也不会是头一回那样。
1.
“我是再也睡不好了”夏冰冰心想,一边吃力地提起灶头上的水壶,往水瓶里灌开水。她站得有些吃力,腿不住发软。瓶口涌出的热气将她的拇指薰得像只剥皮老鼠,粉粉红。水壶还是从老家带出来的,十多年了,上海话还叫“铜雕”,听起来很适合,huáng哈哈的。沟沟缝缝里都挤满了黑huáng的老裉,沿口最外一层,还有被钢丝绒划过的,不均匀的刮痕。夏冰冰最讨厌这个声音了,钢丝绒摩擦铜雕,她只要一想到那个动作,头皮就过电一般“刺啦啦”的麻。对着灶头的,是周叔家陈年的纱窗,密布着黑huáng的污淖,夏冰冰的视线本能地避开了这些煞风景的脏东西,她调转了身体,给周叔的茶杯里灌好人参茶,随后又往面盆里兑了洗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