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废话是什么意思:那还用说,不是你的还是别人的?!还是:那还用问,当然不是你的了!
杨树林无法完全理解“废话”的含义,他只让薛彩云说是或不是。
薛彩云说,我不说!
杨树林说,你为什么不说。
薛彩云说,你这么想是对我的侮rǔ。
杨树林说,我没有侮rǔ你,但如果你这么做了,就是对我的侮rǔ。
原本萍水相逢和睦相处的一对夫妻,在离婚前开始了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争吵。
杨树林希望得到杨帆是他儿子的肯定回答,这样他就可以在离婚判决时qiáng烈申请占有杨帆,而这个答复薛彩云却无法轻易给出,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是,都会受到以王婶为代表的一搓人的质疑,并对杨树林说三道四,左右他的观点,与其这样,她不如不说,闭上自己的嘴,让那帮无聊的人去猜测。无论杨帆是与不是自己的孩子,杨树林在王婶面前都流露出他想要这个孩子的意思,但在薛彩云面前,他却表现得若无其事,怕薛彩云和他争抢。
在薛彩云和杨树林对薄公堂前,王婶提醒杨树林:如果不是你的儿子,你这么做不是有病吗,要是别人的崽儿,趁早让她带走。
验证杨帆是不是杨树林的孩子,不能光凭嘴上论述、脑袋臆断,要用科学严谨的态度和方法,其实很简单,去医院做个鉴定就知道了。
王婶提出这个办法,杨树林不愿去,怕万一被王婶说中。他不想让杨帆离开他,无论杨帆是谁的儿子,和他有没有关系。
王婶说,你这个孩子中邪了,不可救药。
王婶说,你可以再找个老婆,让她给你生个货真价实的孩子。
王婶还说了很多杨树林愧对列祖列宗的话。
杨树林心想,这个老娘们儿真讨厌,但是他打小受的教育就是要尊敬长辈,况且王婶和他父母生前关系始终不错,王婶的老头和他父亲还在一个工厂里炼过钢,父母去世前让王婶对待杨树林就像对待自己儿子一样,他犯了错误,随他们便打骂,所以杨树林只能忍气吞声,对王婶的话听之任之。
在王婶的注视下,杨树林抱着杨帆去医院做亲子鉴定。出了胡同口,杨树林在一个冰棍摊前站住,给杨帆买了一瓶酸奶,趁机回头看了看,没有发现王婶跟踪,便改变方向,背道而驰,带着杨帆去看电影。
电影散场后,杨树林准备带杨帆回家,突然想起什么,便掉头去了百货商场,先在生活用品专柜买了一根绣花针和一包棉花,又在副食百货专柜买了瓶二锅头,然后找了一个偏僻的胡同,把杨帆放在不知谁家的三轮车上,用蘸了白酒的棉花反复擦拭了绣花针后,高高抬起拿针的右手腕,将针头对准自己左臂,刚要往下扎,觉得不妥,便抱起杨帆,又擦拭了一遍针头,将针头瞄准他的左臂,却死活下不了决心,最后牙一咬,眼一闭,心一横,将针头浅浅扎入杨帆柔嫩的手臂后迅速拔出,伴随着杨帆响亮的哭声,一股殷红涌出他的皮肤,杨树林立即用棉花捂住他的伤口。
随后,杨树林又将针头消了一遍毒,扎进自己的左臂。他看见自己和杨帆地胳膊上都出现了两个暗红的针眼儿后,扔掉针头和棉花,放心地拎着二锅头,和杨帆回家了。
刚一进院门,王婶就迫不及待地蹿了出来:什么结果?
杨树林说,还用问,当然是亲的。
让我看看化验报告,王婶并不相信。
杨树林假装掏兜,然后做出惊醒状:哎呀,一时兴奋,单子丢了。
王婶说,树林,你可不能骗大妈,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跟大妈说实话,到底去没去医院。
杨树林说,就说我骗您,可我也不能骗我自己呀,杨帆千真万确是我的儿子,已经化验过了,不信您看我们胳膊上的针眼儿都这么像。
杨树林伸出胳膊让王婶看,王婶又看了看杨帆的胳膊,两个针眼儿,一大一小,倒真像一对父子。
杨树林说,这下您放心了吧。抱着杨帆回了屋。
接下来杨树林和薛彩云正式办理手续。工作人员要薛彩云先去妇科做个检查,确认没有怀孕,方可离婚。
薛彩云说,不用查,我带环了。
工作人员说,那也要查,这事儿可保不齐,万一掉了呢。
薛彩云说,掉了我能不知道吗。
工作人员说,别不以为然,类似事情不是没发生过,5号院老徐家的二媳妇,洗澡的时候环掉了,她倒是看见地上有个圈,还以为白捡了个戒指,整天戴在手上,结果两个月后就有了,去医院找大夫说理,开始大夫不信,刚要给她检查,看见她手上戴的东西,大夫说,能怀不上吗,戴手上还避个屁孕!这可是前车之鉴。
薛彩云只得去了一趟医院,是杨芳给她做的检查,杨芳还叫她嫂子,她说不用这么称呼了,以后叫我彩云就行了。
检查完毕,没有发现可疑问题,薛彩云和杨树林离婚了。杨帆如杨树林所愿,留在他的身边。分道扬镳的时候,杨树林对薛彩云说,你要是有了奶,别忘了回来喂儿子几口,省得糟蹋了。
这句话让薛彩云把放在嘴边的“再见”两字又咽了回去,扭头就走,留给杨树林一个愤怒的背影。
薛彩云走了。她调去工作的报社正是王志刚所在的报社,是他给她介绍了这份工作。
离婚是不幸的,杨树林的邻居们不但没有说些宽慰他的话,还自以为幽默地说:彩云飘到杨树林家没呆多久,下了场雨,又飘走了。
薛彩云走后的第一顿饭,杨树林一个人喝着闷酒,酒是给针头消毒剩的那瓶二锅头。
他用筷子蘸了一点,放进杨帆的嘴里,看着杨帆辣得那样儿笑了起来。
杨帆被这种未曾品尝过的液体刺激得五官堆积在一起,却没有哭,刺激过后,他咧开没牙的嘴冲着杨树林笑了起来,杨树林心想这小子在这方面有点儿天赋,便又给他蘸了一口。
杨树林喝光剩下的酒,自始至终让杨帆陪着他用筷子尖呡,共计喂了杨帆有一瓶盖酒。
杨帆已脸色红润,目光恍惚,头重脚轻,不一会儿就自己倒在chuáng上睡着了。
足球要从娃娃抓起,喝酒同样如此。经过杨树林的培养,杨帆上高中的时候就能把体育老师给灌趴下,一算酒龄,都有十七八年了。
第三章
1981年8月26日,邓小平同志首次提出“一国两制”。
离婚后,杨树林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剪掉了杨帆的一截舌头。
薛彩云走后,杨芳去探望这个由一个三十岁男人和一个三个月的男婴组成的家庭。
她不仅给他们带来温暖,还带来一双医务人员所特有的科学严谨的眼睛,她在杨帆喝完牛奶舔残留在嘴边的几滴液体时发现,那几滴液体近在咫尺,他却怎么也舔不到,经过一番努力,才想出一个间接的,却超乎这个年龄智力范围的办法——用手指抹去液体,然后将手指放入嘴中吸吮。
杨芳说,这个孩子的智商没毛病,但是舌头有问题。
什么问题,杨树林放下手里的活,凑近杨帆观察。舌系带过短,杨芳轻轻捏开杨帆的嘴说。
什么意义,杨树林听不懂术语。
杨芳说,就是舌头伸出时无法超过下嘴唇。此时她的手上已经沾满杨帆淌下的口水。
严重吗?杨树林忐忑不安。
倒是不严重,就是会导致以后说话大舌头,说顺口溜有点儿费劲,也会影响到学外语,这种舌头通常发不好卷舌音,杨芳说。
是不是他的舌头没有完全伸展开,杨树林还抱着一线希望。
也没准儿,咱们可以再试试,杨芳坚持用事实说话。
于是他们将杨帆平躺放下,在他的下唇位置滴了几滴牛奶,杨帆并没有伸出舌头舔,而是用手擦去。
杨树林按住杨帆的手,又让杨芳弄上几滴牛奶,这回双手被束缚的杨帆先是做出一番解放双手的挣扎,但杨树林的一双大手像铁钳一样将他牢牢箍住,让他动弹不得。
看似傻乎乎的杨帆已经产生了记忆力,经验告诉他,舌头是够不到的,所以并没有立即伸出舌头,而是伸了伸脚,但他发现用脚去触碰自己下巴的念头更为荒谬,便放下了至多抬起与水平面成四十五度的腿。
又过了好久,杨帆才伸出舌头。之前他可能在想还有什么部位可以调动,当鼻子、耳朵、眼睛纹丝不动地呆在原地帮不上一点儿忙的时候,不得以才又伸出离嘴边最近的器官——舌头。这条舌头在杨树林和杨芳四只一点五的眼睛注视下,刚刚露出个头便戛然而止。杨芳说,哥,你注意看,他的舌尖是W型的,而我们的都是V型,说着伸出自己的舌头给杨树林看。杨树林对比着两条舌头,蹩脚地说,什么是W和V。杨芳想到杨树林对英语一窍不通,就把这两个字母写在纸上。杨树林对照纸上的字母,看了看儿子和妹妹两条形状迥异的舌尖,发现确实如此。W和V是杨树林最先认识的,也是唯一认识的两个字母,十年后,当北京的街道上驰骋着桑塔纳的时候,杨树林指着它的标志对杨帆说:原来你的舌尖和下面那个字母一样,多亏你小姑及时发现,我们才把它变成上面那个字母的形状,要不你现在话都说不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