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彩云伸手去接,还没有抱到杨帆,但是杨树林以为她已经接住了,便撒了手。
只听“砰”的一声,杨帆像一枚日军投在珍珠港的炸弹,直挺挺地砸了下去,紧接着传来杨帆的嚎啕大哭,充盈着整个院子。
几户邻居被哭声吸引,撩起自家的窗帘,注视着外面的杨树林和薛彩云。
杨树林bào跳如雷,声音盖过了杨帆的哭泣:怎么接的孩子,这都抱不住,还能gān点儿什么!
薛彩云想辩解,但看到杨树林扭曲的脸和青筋斑驳的脖颈,表情像一只酣战正凶的公jī,便没再回应,默默地从地上抱起杨帆,掸去他身上的土,等待杨树林把门打开。
杨树林立即平静下来,这时结婚以来他第一次对薛彩云说话超过八十分贝,刚才的行为只是他的一种非正常表现,是失去理性后的原始冲动。
他打开门,先让薛彩云进去。
薛彩云进门后,放下杨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杨树林知道她在生自己的气,忙说了几句好话,以为一劝就好,但没有奏效。
杨树林慌了手脚,之前他并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没有实战经验,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置之不理,等待她的怒火自生自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冷战仍在继续,薛彩云保持一个姿势坐了已有两个小时。
太阳正当空,杨树林放下报纸,挽起袖子去厨房做饭。他依照从工厂老师傅那里学到的偏方,做了一份猪蹄汤,在帮助杨帆做恢复大便训练的同时,杨树林还对薛彩云能流出奶水残存一线希望,他听说同事的媳妇在孩子快一岁的时候才有了奶,所以,并没有放弃对薛彩云进行催奶工作。他把骨头汤端到薛彩云面前:别生气了,吃吧,下奶的,咱儿子大便gān燥,和你密不可分。
薛彩云看了一眼碗里还带着黑毛的猪蹄,厌恶地摇摇头。
杨树林说,你不希望看到咱儿子拉不出屎吧。
薛彩云接过碗,吃了一口,难以下咽,又把碗放下。
杨树林哀求:为了咱们的儿子,你就咬咬牙吧。
薛彩云说,从一开始我就为别人,谁为我了。
薛彩云想起了很多,她为了自己的父亲,和杨树林草草结婚,然后又极其被动地生下杨帆,之后体形臃肿不堪,饱受奚落,为了这个家和杨帆,她不得不放弃本该属于她的美好青chūn,现在,当她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始终在为别人活着,这令她后悔不迭。
现在父亲没有了,她可以彻底推翻从一开始就是荒谬而错误的婚姻及生活,她想。薛
彩云坚决没有喝一口猪蹄汤。杨树林只得放下碗,拿出开塞路,向杨帆走去。
在杨帆的一声惨叫中,杨树林将开塞路放进杨帆的屁股,并轻轻挤压液囊,挤出一滴油性液体,然后像拔出匕首一样,从杨帆身上拔出开塞路:儿子,知道你拉不出屎来难受,你爸的心里也不好受。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杨树林的不懈努力下,杨帆终于停止便秘。就在杨树林又在为一天的努力不见成效而唉声叹气,刚把杨帆从便车里抱出,放在chuáng上,一扭脸去gān活的工夫儿,杨帆终于千呼万唤屎出来,让一片huáng澄澄的搀杂着少许的黑的物体呈现在光天化日下。
杨树林是根据味道得知这个喜讯的,开始他并没有想到会是杨帆,还以为昨晚的剩菜坏了,但是当他把所有剩菜闻了个遍的时候,才发现味道并非来自那里,于是吸着鼻子,一步步来到杨帆chuáng前,看见杨帆正躺在屎里打滚,粘得一屁股都是,此时他的小肚子就像撒了气的皮球,瘪了下去。
杨树林的第一反应就是,堵了一个礼拜的管道,终于自己通了。
然后开始收拾杨帆和尿布。被擦洗gān净的杨帆躺在重新铺好的chuáng上,睁眼看着父亲为他清洗尿布的背影,竟然微笑了起来。
杨树林从这件事上积累了丰富经验,后来当得知一位同事正为老父亲的便秘而绞尽脑汁苦不堪言的时候,他宽慰人家:急也没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豁然开朗了。
杨帆通便后,医院给他开的那几瓶开塞路,就被杨树林当了擦手油,冬天手裂口的时候,擦上特别管用。
杨帆拉出屎带给杨树林的喜悦,不久便被薛彩云提出离婚的坏消息冲散。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薛彩云把一份离婚协议摆在杨树林面前,冷静而坚决地说:把字签了吧。
杨树林并没有立即同意和否决,而是与薛彩云进行了一次长谈,在了解了她的真实想法后,和平友好地在协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jiāo给薛彩云,后者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
同时薛彩云告诉杨树林,她调换了工作单位,不再去街道卖菜,而是到了一家报社,尽管处理的都是日常琐事,但总比站在菜堆里风chuī雨淋qiáng。
这晚,王婶光临了杨树林的寒舍,她听到杨树林和薛彩云在离婚前的对话,顺理成章地推算出两人即将分手。
作为看着杨树林长大的长辈,她觉得有些话要对树林讲,于是非常巧妙地把杨树林叫到自己家去说话:大妈家的电视播不出台,你去给看看。杨树林信以为真,带上钳子改锥和万用表,跟着王婶去了她家。
进门王婶就说,树林呀树林,让大妈说你什么好,你太傻了。
杨树林不知王婶所云,见她家的电视正清晰地播放着新闻联播,更一头雾水:您家电视这不好好的嘛。
王婶说,说你傻,你还就是傻,傻到家了。
于是从头到尾、有本有眼地将亲眼目睹薛彩云和一个男的跳舞的经过复述给杨树林听,并任凭想象,加入一些无中生有的情节,煽风点火,夸大其词。最后王婶说,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要不得,趁早离了好。
杨树林听后,并不相信,认为王婶是在通过贬低薛彩云来安慰自己,便说,大妈,我抗得住,您不用这样说她,买卖不成仁义在。
王婶说,傻孩子,大妈能骗你吗,而且……王婶欲言又止。
杨树林问,而且什么。王婶提出一个让杨树林不敢面对的问题:而且杨帆肯定是你的儿子吗。
杨树林一时找不到证明自己是杨帆爸爸的证据,便反问王婶,何以见得杨帆不是我儿子。
于是王婶将自己的思路透露给杨树林:薛彩云在认识你之前就已经和那个男的好了,而且关系密切,很可能这个时候就有了杨帆,不然杨帆为什么会在你们结婚仅九个半月的时候就出生了;那么怀了杨帆后薛彩云为什么会选择暂时离开那个男的而火速与你结婚,她为了遮人耳目,纸包不住火了,肚子眼看着一天天大起来;那么那个男的为什么不立即和她结婚,而将薛彩云转嫁给你,因为他还在上学,是个大学生,上学的时候不让结婚;那么他们为什么在杨帆出生后又重归于好,因为那个男的毕业了;还有,当初他们为什么不去做人流,我想,可能是那个男的是基督教徒,我听说很多大学生都信仰上帝,认为堕胎是最大恶行,所以他们把你当成中转站,暂时收容薛彩云,现在时间到了,你作为临时丈夫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杨树林认为王婶的推断有些道理,但也有破绽:杨帆只酝酿了九个半月就出生不是没有可能,听说有的孩子九个月不到就出来了。
王婶说,那只是个别现象,姑且认为薛彩云的的确确怀了杨帆九个半月,可是你怎么确信结婚当晚她就怀上杨帆了呢,你以为这种事情跟种地那么容易吗,挖个坑,撒下种,埋上土,浇点水,就够了吗,你错了,当初生我家老大的时候,你知道我和他爸费了多大劲吗;所以,种种概率很小的事件放在一起,可能性就是零;所以,相信我吧,树林,离婚是你正确的选择,别犹豫了。
杨树林不敢相信王婶这个平日里看似二百五即将步入老年的北京妇女,居然会有如此qiáng悍的逻辑推理判断能力,她上学的时候一定是个数学尖子,说不定在旧社会还给资本家算过账。
杨树林对此也有自己的判断,他不相信薛彩云在和他结婚之前与别的男人关心暧昧,也不相信杨帆不是自己的儿子,就说婚后薛彩云背着他有了其他男的,但是仅在婚后九个半月杨帆就出生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恐怕薛彩云无法完成这么艰巨的任务;所以杨树林唯一相信的就是,薛彩云跳舞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大学生,听了一番花言巧语,加上薛彩云文化不高,人生观很容易受到他人左右,思想波澜起伏,在所难免。qiáng扭的瓜不甜,男人要心胸宽广,杨树林对待薛彩云就像毛主席对待林彪一样,当薛彩云有了自己想法的时候,就由她去吧,只要把杨帆留下。
自打杨帆出生以来,杨树林对他爱不释手,他太喜欢这个孩子了,他的生活中不能没有杨帆;同时,他也认为杨帆的生活里不能少了他。王婶的推断和杨树林的分析均看似有道理,但杨帆究竟是不是杨树林的儿子,不是嘴上说是就是的,也不是嘴上说不是就不是的,这个答案只有薛彩云最清楚,但是当杨树林问她,杨帆是不是我儿子的时候,得到的答案却是: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