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儿子_孙睿【完结】(20)

2019-03-10  作者|标签:孙睿

  杨帆说,好像哭了,哭了还跑那么快。

  杨树林问,她看见你了吗。

  杨帆反问,风能看见人吗。

  杨树林说,不能。

  杨帆说,她跑得跟阵风似的,当然看不见我。

  听完杨树林推门而出。

  杨帆问,爸,你gān嘛去。

  杨树林说,去找找她。

  杨帆说,你追不上她,你能比风还快吗。

  杨树林还是追了出去。杨帆看着窗外杨树林的身影说,追也白追,这会儿风早刮跑了。

  半天,杨树林气喘吁吁地进来:没追上。然后端起茶缸一通狂饮。

  杨帆看着杨树林开了口的皮鞋说,你要早听我的,还能省双鞋。

  杨树林说,我听你的,你说我现在该gān什么。

  杨帆说,出去把鞋粘上,然后给我做饭。

  吃饭的时候,杨树林把蛋糕摆到桌上。

  杨帆说,爸,我今天不过生日。

  杨树林说,我过。

  杨帆说,大人也过生日啊。

  杨树林说,是人就有生日。

  杨帆说,那我祝你生日快乐,爸。

  杨树林鼻子一酸,低下头。

  杨帆说,爸你别发呆啊,该给自己切蛋糕了。

  杨树林去拿刀,杨帆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杨树林拿着刀过来看,是红色奶油写的:生日快乐,行楷。还看到蛋糕盒子上印着“稻香村”。

  杨树林能想象到小沈老师为买这个蛋糕排了多长时间的队,他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而后悔。

  杨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催杨树林赶紧切蛋糕:要不一会儿就凉了。

  蛋糕被切成十二块,杨帆吃了两块,杨树林却一口也吃不下。杨帆在拿起第三块的时候说,爸,你也吃啊,吃了,生日才快乐。

  杨树林拿起一块,看着,心想,要是这会儿小沈老师正坐在这间屋里和他们爷俩儿一起吃蛋糕该多好啊。正想着,蛋糕莫名其妙地掉到桌上。

  杨帆嘴里蹦出一个杨树林没听过的词:啊呕!

  杨树林问,什么意思。

  杨帆说,没什么意思。

  杨树林拿起桌上的蛋糕,蹭了一手奶油,一滑,又掉了。

  杨帆又说了一个啊呕。

  当晚,杨树林后悔不已,决定周一一早,就去幼儿园向小沈老师承认错误。

  别人盼着周末休息,杨树林却盼着周末赶紧过去。

  这是杨树林有生之年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礼拜天。杨帆坐在十四寸三洋黑白电视机前,笑呵呵地看着《唐老鸭和米老鼠》。杨树林坐在一旁琢磨着,给唐老鸭配音的,究竟是能发出鸭子声音的人,还是会说人话的鸭子。后来看到职员表,得到答案。

  同时,杨树林还知道了被杨帆常挂嘴边的“啊呕”是什么意思。

  这台电视是杨树林家仅有的两件日货之一,另一件是三洋录音机,一个喇叭的,单卡,两样都是杨树林和薛彩云结婚时候买的,离婚分割固定资产时,两人抓阄,杨树林抓了电视,薛彩云是录音机,后来没要,说留给杨帆以后学英语用。

  那时候还不抵制日货,都以用日货为荣,不像现在,嘴上说抵制,心里却趋之若鹜。

  杨树林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星星和月亮。安顿杨帆睡下,希望自己也尽快睡着,等醒来就可以去找小沈老师了,但是还没等睡着,就该起chuáng了——失眠了一宿。

  第二天,杨树林把杨帆送去幼儿园。以往这个时候,能够看到小沈老师已经开始给小朋友们擤鼻涕了,但是今天看见的却是挂在小朋友们鼻子下面的两条瀑布。

  杨树林看了一眼表,上班要迟到了,决定下了班再向小沈老师赔罪,就把杨帆搁下,推起自行车出了幼儿园,临行前不忘再把杨帆的鼻涕擤一下。

  下了班,杨树林依然没有找到小沈老师。去园长办公室问,得到的答复出乎意料:小沈老师今天辞职了。

  杨树林问,辞了职去哪上班。

  园长说,她说去学习,想考大学。

  杨树林问,她说为什么了吗。

  园长说,说不适合现在的工作,想多学点儿东西,以后去教大点儿的孩子。

  杨树林心头一紧,问,能不能告诉我她住哪。

  园长说,她临走前有jiāo代,不要把地址告诉任何人。

  杨树林一下就颓了。又去问杨帆今天有没有看见小沈老师,杨帆嘴唇上蜿蜒着和别的孩子一样的两条明晃晃的小溪,说,看见了,背着包,我问她gān什么去,她摸了摸我的脸就走了。

  杨树林问,她什么也没说吗。

  杨帆说,没说。

  杨树林问,你肯定吗。

  杨帆说,你用牙咬住下嘴唇。

  杨树林照做了。

  杨帆说,你说得出来话吗。

  杨树林摇摇头。

  杨帆说,这不得了,我肯定她什么也没说。

  杨树林拉起杨帆的手就往家走。

  走出很远,杨帆问杨树林,咱们这是gān什么去。

  杨树林说,回家。

  杨帆说,那你忘骑自行车了。

  杨树林恍然大悟:啊呕!

  杨帆笑着说,爸,你也可以去给唐老鸭配音了。

  回到家,杨树林坐在窗前,不无感慨地对杨帆说,儿子,被你说中了,小沈老师这阵风真的刮跑了。

  杨帆当时正在看《鼹鼠的故事》,不知道杨树林的话是什么意思,怕杨树林没完没了地说下去打扰自己看电视,就说,没准儿什么时候又刮回来了。

  这句话说得杨树林很舒服,他诧异地看了一眼坐在电视机前笑得前仰后合的杨帆,对这样一句话居然出自一个幼小的孩子之口,感到惊诧。

  小沈老师买的蛋糕还没有吃完,杨树林用手从上面扣了一块,搁到嘴里,发现酸了。这股酸酸的滋味在杨树林全身蔓延开,他心里想着,刚刚有了恋爱的感觉,现在又失去了,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失恋。

  接下来的日子里,杨树林感觉心里空了一块,每天都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办完,但那件事情却没有让他再办下去的机会了,为此,他寝食难安。

  好在还有杨帆,让杨树林觉得生活依然能够比较美好地继续下去。

  第五章

  1986年1月17日,邓小平同志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上指出:抓jīng神文明建设,抓党风、社会风气好转,必须狠狠地抓,一天不放松地抓,从具体事件抓起。

  很快,杨帆就结束了幼儿园生活。

  每次接送杨帆,杨树林都会想到小沈老师,想到她的一颦一笑,想到她的善良贤惠,想到她身上友谊牌雪花膏的味道,想到她还未婚,想到自己曾经距离和她凑合到一起仅几步之遥,一想到这里,便心情惆怅。

  现在小沈老师的位置,被一个比杨树林实际年龄大十多岁但看上去大二十多岁的女人所取代,杨帆每次都管那个人叫奶奶。时过境没迁,物是人却非,每次迈进幼儿园的大门,都是对杨树林的折磨,他觉得十分有必要停止这种折磨,提前让杨帆从幼儿园毕业,这个想法让他轻松了许多。

  但是,杨树林还得再折磨自己一次——回去给杨帆办退幼手续。

  园长问杨树林退幼后杨帆怎么办,杨树林十分肯定地说,我帮助他在家自学成才。

  园长说,那好吧,既然离意已定,不便挽留,然后略带伤感地给杨帆办理了手续。

  杨帆跟随着他的被褥回到家里,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发生了改变。

  当晚九点一过,杨帆就说,爸,我该睡觉了,明天还得上幼儿园呢。

  杨树林说,今天可以晚睡一会,明天不用去了,你已经从那里毕业了。

  杨帆说,什么叫毕业。

  杨树林说,就是完事儿的意思,你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杨帆说,那我的新生活是什么。

  杨树林说,在家。

  杨帆说,谁陪我玩,你?

  杨树林说,不,爸爸要上班。

  杨帆说,那就我一人儿?

  杨树林说,目前是这样。

  杨帆说,我害怕。

  杨树林说,我会把你锁在家里的,坏人进不来。

  杨帆说,我一个人玩没意思。

  杨树林从包里拿出一个模型玩具,说,你可以玩它。

  第二天,杨树林吃过早饭,给杨帆冲了一杯麦rǔjīng,又在桌上摆了一袋肉松,让杨帆渴了饿了可以吃喝,又把尿盆放到屋里,说,拉屎撒尿就用这个。然后检查了煤气、用电器,确保万无一失后,摸着杨帆的脑袋说,爸爸要走了。

  杨帆在chuáng上鼓捣着玩具模型,说,爸爸再见。

  杨树林拿着锁走到门外,又拿了一块三合板进来:拉完屎别忘了把板盖上。

  杨帆说,知道,我不会熏自己的。

  杨树林关上门,正要锁,又进去嘱咐了一句:也不能忘了擦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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