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林呵呵一笑,并不谦虚地说,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很多。小沈老师说,你还会gān什么。杨树林说,慢慢你就知道了。
一桌子菜看得杨帆垂涎欲滴,而两个大人却说着不着调的话对此视而不见,杨帆等不及了:爸,你们不饿啊。
小沈老师每吃一道菜,杨树林都要解释一番。小沈老师夹了一块羊肉,杨树林说,这是内蒙的羊,吃无污染的草长大的,所以人吃了也没污染。小沈老师又夹了一块蘑菇,杨树林说,这蘑菇是从大兴安岭运下来的,集天地之灵气。小沈老师夹了一口鱼,杨树林说,这是西湖的鲤鱼,然后给小沈老师卷了一份京酱肉丝说,这豆皮是高碑店的,筋道。
喝汤的时候,杨树林给小沈老师盛了一碗,放在面前。小沈老师正要喝,杨帆突然问道,爸,这小白菜是哪里的。
杨树林想了想,不知道哪里盛产小白菜,便说,是地里的。
杨帆问,那是不是地里的小白菜比树上的小白菜好。
这顿饭很成功,无论是气氛和谐程度,还是对食欲的满足,以及思想jiāo流,都达到预期效果。但这一切上层建筑的成功都离不开它们的物质基础——饭做得成功。
对此杨树林感受颇深: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好钢用在刀刃上,杨树林对这句话的理解就是,拴住一个人的心,要先拴住他的胃。
那个年代,人们的需求还没有从胃进化到现在的房子车子,再往前推十年,年轻姑娘的择偶标准并不是看对方有多少钱,而看他是gān什么的,如果是一个厨师,肯定会大受姑娘们的青睐,因为不但能满足姑娘们的胃口,下班后还能从厨房顺块肉出来。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一块肉,就是一个梦想。现在吃肉不再是个难题了,但如何把肉吃得有滋有味,是老百姓普遍关注的问题。杨树林认为,自己在烹调技艺上的训练,是抓准了时代的脉搏,就像写一篇作文,没有跑题。
饭后,杨树林和小沈老师就对方个人问题展开讨论,杨树林知道小沈老师今年二十二岁,文革结束那年她考上幼儿师范学校,毕业后一直就职于杨帆现在所在的幼儿园,至今单身。小沈老师也把杨树林从不尿chuáng以后的事情了解得差不多,还知道下个周末,就是杨树林的三十五岁的生日了。
这天小沈老师待到很晚才走,她和杨树林父子的影子投在窗帘上,王婶上茅房的时候看见了,回到屋里对王叔说,看来咱们院又要添一口人了,早上又多了一个和我抢厕所的了。
王叔以为王婶说她肚子里又有了,批评道:别瞎说,你都多大岁数了,再说了,种豆得豆,我都没种,上哪得去。
王婶撩开自家窗帘让王叔看杨树林家窗户上的影子:没说是咱家。
周末到了,杨树林像往常一样,推着自行车来接杨帆。但是他没有看到像往常的一幕,杨帆在小沈老师的陪伴下坐在教室门口等他,而此时,教室门口空空dàngdàng。
杨树林走到教室门口,向里面张望,空无一人。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叔叔,您找谁?
杨树林扭头一看,陈燕正坐在滑梯上,哧溜一下滑到他面前。
杨树林问,杨帆和小沈老师呢。
陈燕说,刚才小沈老师带着我和杨帆玩滑梯来着,后来她让我们别乱跑,就走了,杨帆玩了一会儿滑梯也走了,我让他听老师话别乱跑,他不听。
杨树林问,杨帆去哪了。
陈燕伸出左手,一指:那边。
杨树林问,小沈老师去哪了。
陈燕换成右手,一指,那边。
杨树林问,gān什么去了。陈燕问,您问谁。
杨树林说,杨帆。
陈燕说,不知道。
杨树林问,那小沈老师呢。
陈燕说,也不知道。
杨树林问,你在这gān什么呢。
陈燕说,等我妈接我。
杨树林拍拍陈燕的脑瓜说,别乱跑,好好等你妈,我去找他们。然后在陈燕响亮的叔叔再见的声音中,消失在幼儿园。
杨树林骑着自行车游dàng在他能想象到的杨帆可能出现的地方,直到天黑,什么也看不见了的时候,杨帆还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杨树林觉得该回家了,说不定此时杨帆正坐在门槛上等他。
确实有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等,但不是杨帆,这个身影比杨帆大很多。
杨树林走近,那个人也站起迎上来,手里拎着东西。是小沈老师,她急迫问道:杨帆没和你在一起?
杨树林顿时傻了。
半天,小沈老师歉疚地说,我没想到杨帆会乱跑。
杨树林说,他还是个孩子,孩子哪有不乱跑的。
语气平缓,但很吓人。
小沈老师说,我去找他。
杨树林说,该找的地方我都找了。
语气凝重。杨树林站在黑暗中,小沈老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想象,一想象,便可怕了。
小沈老师好像在自我检讨:我真不该离开。
杨树林说,你gān嘛去了。
小沈老师拎起一个圆盒:给你买东西去了。
杨树林问:什么这是。
小沈老师说,生日蛋糕,稻香村的。
杨树林说,儿子都找不着了,还过个屁生日。话一说完,杨树林自己也觉得不妥,但是,他现在的心情早已顾不得措词。
显然,这句话让小沈老师难以承受,一股委屈涌上心头:你怎么能这样。
杨树林重复了一遍小深老师的话,重音落在第一个字上。
委屈变成小沈老师冲出院子的动力,她放下蛋糕,夺门而出。
杨树林并不追赶,也不说等等,抓起蛋糕,举过头顶,又无奈地轻轻放下。
小沈老师已经跑出胡同口,抄了近道,跑进另一条胡同。
杨帆掺杂在一群站在路灯下的孩子中,围着一个捏糖人的,看见小沈老师风风火火地从眼前跑过,还抹着眼睛。
杨帆没叫她,怕因为自己不听话没好好在幼儿园待着而惨遭批评。
小沈老师速度之快让人以为在赛跑,杨帆向后面看看,并没有人追她。
看着小沈老师跑远,杨帆转过头继续看捏面人。几块颜色不一的面,在捏面人的手里瞬间变成一个腾云驾雾的孙悟空。
有个大点儿的孩子说,孙悟空还赤手空拳呢。
捏面人的说,别着急。然后揪下一块huáng面,揉成一根小棍,又在两端各粘一块红面,放到孙悟空手里,嘴里还念念有词:金箍棒,两头亮,一男一女搞对象。
杨帆觉得该回家了,倒不是怕杨树林着急,而是为了告诉杨树林他看见小沈老师了。
杨帆噔噔噔跑回家,推门就问,爸,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杨树林正琢磨着该如何写寻人启示,杨帆却自己出现在面前,杨树林问,你上哪去了。
杨帆说,幼儿园门口路过一个捏面人的,我跟他玩去了。
杨树林问,你怎么回来的。
杨帆说,跑着回来的。
杨树林说,你认识路?
杨帆说,你天天带我走,我还不认识。然后问杨树林,爸,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杨树林说,什么问题。
杨帆说,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最近这段正值撒切尔夫人访华,媒体铺天盖地都是这位铁娘子的报道。杨树林刚刚听完《美国之音》里的广播,说这娘们儿和小平同志在人民大会堂就香港问题展开了一番唇枪舌剑的探讨,会后,落寞地从门口走出,呼吸急促,脸色凝重,突然,脚一崴,身体一歪,栽倒在石阶上,以至皮鞋和手提袋摔到一边。
杨树林听完这段报道后,心中窃喜:看来香港问题解决了。但是杨帆的失踪立即将他为祖国收复失地而产生的喜悦冲得烟消云散,现在杨帆突然冒出来让他猜刚才看见谁了,于是杨树林脱口而出:不会是撒切尔夫人吧。
杨帆说,不对,不姓撒。
杨树林想,撒切尔夫人好像是不姓撒,撒切尔是她的名,她的姓好像是玛格丽特什么的,但杨帆肯定不会知道,于是便说,是女的吗。
杨帆说,对。
杨树林说,是不是短头发。
杨帆说,是。
撒切尔夫人和小沈老师都是短发。
杨树林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就问,你在哪看见她的。
杨帆说,咱家对面那条胡同。
杨树林说,她跑咱们胡同gān嘛来了。
杨帆说,我也纳闷,她一溜烟就跑了,我以为她参加跑步比赛呢,可是后面又没人追她。
杨树林觉得肯定是说岔了。撒切尔夫人真来胡同体察民风的话,即使红旗开不进来,也不至于自己跑啊,屁股后面怎么着也得跟几个工作人员。
杨树林问,你说的这人是谁啊。
杨帆说,小沈老师。杨树林一听,比撒切尔夫人真来他家还着急:她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