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打车去了医院,杨帆坐在椅子上等,杨树林去挂号,大夫问挂哪个科,杨树林又问杨帆哪儿疼,杨帆说腰,杨树林转告大夫,大夫给挂了外科。
外科在二楼,杨帆疼得直不起腰,杨树林说,我背你上去吧。
杨帆拒绝了,但他听到这句话后有一瞬间感觉疼痛削弱了。
外科大夫问杨帆怎么了,杨帆说可能是把腰抻着了,大夫让杨帆做了几个弯腰和撅背的动作,问杨帆疼痛有没有加重,杨帆说没有,大夫说那就不是拉伤,可能是肾结石,让杨帆去泌尿科检查。
泌尿科大夫还没听杨帆介绍完病情就诊断为肾结石,问杨帆最近是不是喝水少,又比较劳累。
杨帆一想,确实如此,最近一直在给准备上市的手机做测试,天天泡在实验室里,想不起来喝水,每天还都加班到挺晚。
大夫说,人体每天要排毒,你不喝水,没有尿,毒素排不出去就堆积成一块石头,卡在输尿管,下不来,所以你会感觉疼。
杨树林说,那和尚火化以后留下的舍利子是不是也是因为活着的时候喝水少。
大夫说,我对那个没研究,然后告诉杨帆,回去多喝水,如果结石小的话,就会被尿冲到膀胱,分解掉随尿排出,如果太大了,卡在输尿管下不来,就只能手术化石了。
杨树林说,那是不是得开刀。
大夫说,必要的时候会的。
杨帆说,那您看我这个是大的小的。
大夫说,可能不太大,大的话比这疼多了。
杨帆说您还是给我一个准信儿吧,这样踏实。
大夫说,那就照个X光。
照完片子,大夫看了,说没事儿,两三天就能好,给杨帆开了些化石的中药,一再叮嘱杨帆回去后多喝水。
杨树林问用不用多喝点儿醋。
大夫说gān嘛,杨树林说,醋是酸的,石头属碱类,酸碱中和,把结石化掉。
大夫说,您家要不吃饺子,就不用特意在饭桌上摆碗醋,这和中学化学是两码事儿。
出了医院,杨树林买了瓶水让杨帆路上喝,然后俩人上了出租车。
杨帆疼得直叫唤,在后排打滚,杨树林叹了一口气说,昨天晚上你要跟我多喝两瓶,多尿几泡尿,也不至于结石。
杨帆闭着眼睛痛苦地说,你能不能不说话,我这会儿疼着呢。
杨树林闭了会儿嘴,憋得难受,摇下窗户,自己唱歌,唱的都是八十年代的老歌。
杨帆听了心烦,说,你非弄出点儿动静来啊。
杨树林说,我唱的都是你耳熟能详的歌,当初给你把尿的时候,我唱的就是这些歌,我这是为了让你尽快尿出尿,把石头排出来。
杨帆说,你现在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会加剧我的痛苦。
杨树林说,你是结石,又不是中耳炎。
杨帆说,你不说话会死啊,闭嘴行不行。
杨树林知道杨帆难受,不再争辩。
到了家,杨帆回屋躺下,杨树林去熬药。
熬好了端给杨帆,又沏了一杯茶,拎来一个暖壶,还拿来一大桶可乐,让杨帆想喝哪个就喝哪个。
结石顺输尿管下移的过程中疼痛加重,疼得杨帆大颗大颗地流汗,直拿脑袋撞墙。
杨树林进来了,问杨帆什么事儿。
杨帆说我没叫你。
杨树林说,我听见你敲墙了。
杨帆说,我那是疼的。
杨树林说,疼也别撞墙啊,撞了不是更疼吗。
杨帆往墙上撞得更狠,说,你能不能不烦我,听不见你说话我还没这么疼。
杨树林说,要不咱们中午吃饺子吧,我给你找颗白菜剁,既减轻了你的痛苦,馅也剁了。
杨帆说,你什么都甭管就是对我的最好照顾,赶紧出去,行吗。
杨树林说,那中午吃饭叫你不。
杨帆说,不用,我要是不出去,你就别进来。
杨树林走后,杨帆又在疼痛中挣扎了会儿,疼累了,便睡着了。
晚上杨树林上班前叫醒了杨帆,杨帆很不乐意,说,我不是说不用叫我吗,睡着了就不疼了,现在醒了又开始疼了。
杨树林说,我怕你有什么意外,一下午没个动静,你也该起来撒泡尿了,别让石头在里面待着了。
杨帆起来上了趟厕所,杨树林问杨帆听没听见“扑嗵”一声。
杨帆说,没有,怎么了。
杨树林说,那说明结石出来了。
杨帆说,不仅听见了扑嗵一声,还听见吧唧一声。
杨树林说,什么声。
杨帆说,石头把马桶砸碎了。
杨树林说,真的?那漏水了吗。说着就要去修马桶。
杨帆说,你说呢,你以为这是天上掉陨石啊,还扑嗵一声,大夫说石头会自己化掉,溶解在尿中。
杨树林说,那你感觉现在化没化掉。
杨帆说没呢,还疼,不过疼痛部位转移到下面了。
杨树林说,估计快下来了,基本到终点了。
杨帆说,万一路窄,堵车了呢。
杨树林说,应该不会这么倒霉的,再多喝点水,可能明天我下班回来,你就活蹦乱跳了。
杨树林临走前,告诉杨帆饭做好了,都还热着,饿了就吃,并一再叮嘱杨帆,多喝水,多撒尿。
杨帆听得不耐烦了,说,唉呀,你烦不烦啊,赶紧走吧。
杨树林走后,杨帆一个人在家看了会儿电视,还是疼,看不进去,又回到chuáng上躺着。
家里寂静无声,杨帆感觉有些孤独,突然想念起杨树林制造出来的各种声音,平时认为这些声音无异于噪音,但此时,却异常渴望听到,觉得它们的存在,会让家里温暖,有生机。
疼痛还在继续,杨帆的孤独渐渐变成无助,让他感到绝望。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杨帆去接。
是杨树林打来的,没什么事儿,就是问问杨帆吃没吃饭,还疼不疼,并再次嘱咐多喝水,多撒尿。
这回杨帆并没有觉得烦,一一回答了杨树林的问题,态度良好。
以前杨帆觉得自己坚qiáng、独立,杨树林的关爱对他来讲纯粹是多余的,现在发现,其实自己挺脆弱的,真没有杨树林了,他还是想。
放下电话,杨帆感觉心里舒服多了,疼痛也有所缓解,不知道是不是结石化了。
夜里杨帆被尿憋醒,起来上了一趟厕所,感觉不疼了。
病好后,杨帆对杨树林的态度有所转变,不再说几句话就急,也不不耐烦了,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的那么qiáng大,原来藐视杨树林,是不对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他了。
杨树林这段时间也胖了。
刚下岗的时候,虽然他天天呆在家里,却日渐消瘦,人也无jīng打采的,自打又上了班后,虽然早出晚归,有时候还值夜班,人却胖了,他对杨帆说,如果下个月我的皮带还得松一个眼儿的话,我就开始节食了。
第十四章
2005年,这一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近来杨树林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异常,总感觉特乏,没劲儿,困倦。
开始他没往心里去,以为是岁数大了值夜班不习惯,后来出现了恶心、呕吐等症状,小便逐渐频繁,且尿液像矿泉水一样无色无味,但沫多,像猛倒在杯子里的啤酒。
杨帆让杨树林去查查,杨树林不去,说人老了,尿也老了,当然和你的不一样了,加上血压也高点儿,没事儿。
有一天,杨树林突然感觉背部酸痛,疼得受不了了,才去医院看,以为自己也得了肾结石,还想着没事儿,像杨帆似的,疼两天就过去了,但是检查结果让他傻了:肾功能衰竭晚期,即尿毒症。
杨树林拿着化验单问大夫:这是我的吗,您没弄错吧。
大夫说,我们这可是三级甲等医院。
杨树林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感觉天旋地转,自言自语说,操,我怎么这么倒霉。
大夫说,你也别着急,病还是有治的,所有得这病的人的第一反应都和你一样,你现在需要平静下来,接受治疗。
杨树林坐在医院门口的马路牙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点了根烟,看着过往的人群,心想,为什么这么多人,这病偏偏摊上我。
抽完一根,杨树林又续上根,看着眼前或快乐、或忧伤、或忙碌、或清闲的各色路人,觉得无论他们怎么样,至少健康,这就够了。
此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坐在马路牙子上的已经迈过中年的男人,没人能体会到他内心的莫大绝望。
天慢慢黑了,杨树林抽完了手里的烟,肚子饿了——多年来养成的好习惯,到点儿就饿——脑子里渐渐有了意识,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装好病例,向家里走去。
快到胡同口的时候,一想到该怎么和杨帆说,杨树林腿又软了,坐下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