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样的建筑呀?是像饭店吗?还是和式的旅馆的大会场呢?完全摸不着头绪。
回到住处和唐木提起这件事,“M俱乐部?”他不屑地回问,“听起来多么像是纨挎子弟出入的场所。那个教授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参加什么宴会呀?”
“不知道。”
“只不过是向打工的学生说明工作内容,为什么要那么麻烦、非叫你去那种奢侈豪华的地方不行呢?那人是和皇族有关系的吗?是不是在樱花树下开的那种游园会呀?笑死人了,真受不了。”
“不要生气嘛。又不关我的事。”
“我没生气呀,只是对你要去俱乐部才能得到工作的事有点吓坏了。”
“没办法呀!板田叫我去那儿,我也很困扰啊。”
“没什么好困扰的。是你拜托她找的工作,所以不管是游园会也好、那里都好,只有去罗。”
“要是你不高兴,我不去也可以。”
“不要开玩笑了。”他鼓起近似嘲讽的笑容,“我不会插手你的事的,你的问题你自己决定。”
“但是要是我工作的话,我们的生活就会宽裕一点,这不能说和你没有关系吧。”
“我不记得有叫你去找工作哦。”唐木冷冷地回嘴,“打工啦、钱啦,闹来闹去的都是你,不是我。”
那时我们连去澡堂也得规定一个礼拜只能去两次,头发脏得难受时,就用公寓的水龙头梳洗。我打零工赚取的微薄薪水,一定马上就买书、买香烟、看电影花光了,不到月底拿不到父母寄来的零用钱,所以总是一过了二十号,生活就成问题。曾经还有过连续三天在白饭上洒海苔糊口过日的经验呢。
“都是因为唐木才会过这么拮据的生活”这种想法开始在心中萌芽。有关一直靠我的零用钱,还有我赚的薪水来过生活这一点,他从来一次也没有和我谈过,也没告诉我他的想法是什么。
我虽然了解他的腿并没有回复迹象、身体又虚弱,但光是用同志这种自以为是的字眼就想什么都能够得到谅解,令我开始心里不舒服。他不是我的同志,而是我的负担。
我不是在乎养自己喜欢的男人这种事,只要自己还需要唐木,我很高兴提供他温暖的被窝和食物。但是当受伤的自尊心被唤醒、被说什么“我不记得叫你去找工作”的时候,就可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管怎么想,他那种讲法实在是说不过去。
“如果你认为没有必要工作的话,那也可以呀。”我不高兴地说,“我不去就是了。”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呀?是你说不去的,我可没阻止你。我只是说,那是你的问题而已。”
“不管怎样,我得先去一趟。已经跟人讲好了。去了以后找个理由把它推掉,再到板田那里去道歉。这样你满意了吧。”
唐木眼睛撇过来:“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哟。”
“就是呀。”我冷冷地说,“我也这么觉得,好像是封建家庭的主妇一样,处处得看你的脸色。虽然根本没有这个必要的。认为可以去做的事,只要你一发牢骚就马上放弃。我到底算什么呢?是随你使唤的老妈于,还是只是室友而已?要是室友的话,我想我也太过于奉献了。”自己也觉得说得太过份了,但为时已晚。
唐木不发一语,然后突然从电暖桌中站起身来,抽下挂在梁上已褪色的浅蓝色上衣。
“你嫌我碍眼的话,明白说出来就好了。我会马上离开。”
“你这是gān什么,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说得汲错,我的确只是这屋里的食客。用尽你家里送来的钱,用无聊的抗争逃避现实,是个没用的吃软饭的家伙。”
唐木的脸铁青,但是口气很冷静。我一站起来,唐木就拖着腿过来制止我。
“够了。”他说,声音低沉寂寥,“你什么都没做错,问题是在我身上。”
“所以不要逃避呀。”
“我没有逃。”
“我不是想离开吗?去哪儿呢?要是有什么问题就在这儿讲给我听。”
他眼睛瞄过来:“我想好好想一想,希望你了解。”
我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凝结起来了。我喃喃地说着“你就是光想”,并且意识到自己想说的话的严重性。我记得当时有一瞬间头晕了起来,“先是想,然后就下一时的结论,然后付诸行动,然后又陷入思考。一直就这么重复着,你已是陷人不可自拔的无底dòng了。”
他脸上的表情丝毫没变。一语不发地走出了房间。我就跪在chuáng上,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于门外。他在下楼梯时,传来了粗bào不规则的足音。
我的公寓对面有一间小工厂。我急忙赶到窗边往下窥视,看到驼着背的唐木,在工厂前的路上渐行渐远的身影。明明是暖和的一天,不知为什么穿着浅蓝运动衫的身影却看起来很寒冷。在暖阳中,似乎只有那儿冻了起来。
我钻进电暖桌好一会儿不能动弹。反复不停地在脑中回想与唐木的对话,咀嚼着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qiáng烈的后悔。我拼命地想,往后应该怎么办呢?但不管怎么想,都没有答案。
约定的十一点快要到了,不能失约于为我奔走的板田美子。我在牛仔裤上套了一件蓝色毛衣,以平常的衣着,也没有梳头、也没有擦口红,背起背包就出了门。
往三团的电车中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我很怕失去唐木。我想,我又变成孤伶伶一人了。一个人在那房间起chuáng、一个人去上课,在学生们群集的校园中,每天迷糊地听些演说,者是被问些对越战呀有什么想法的问题啦,或是被劝说参加抗议学费上涨的校内示威。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都搞不清楚,只是不知觉间被卷人学生们的话题的游涡,而懵懂过日。
那时代就像是一幅毫无秩序的图画,被那种时代的空气所吞噬,而我心中想的却是今晚要如何排遣孤独。光是想这些丽已。但即使如此,却羞于向人启齿,也没有办法积极去jiāo朋友,就这么毫无方向、毫无目的的连填补寂寞的手法都想不出来。一想到这种日子又要来临,就异常寂寞地想叫出声来。
这可以说是后话了。有一天我向信太郎道出我前往俱乐部之前所发生的事,信太郎说“这真像是小布会做的事”,露出顽皮的笑脸。
“小布呀,就算对方是犯人,也会诚实地按自己的感觉
去照顾他。某方面来说呢,就是没有道德观。但是换过来说,被你爱的男人很幸福,被你恨的男人就很可怜了。一旦感情冷了下来,你可是会变得很无情呢。”
没想到被这么形容的我,有一天会变成犯人。对信太郎这样的分析,我很平静地接受。正如信太郎所说的,我本来就是完全无视世间道德规范的人,我只是诚实地面对自己。是一个残酷、像小孩的小姑娘。
就像是在证明这点似的,在俱乐部第一次见到片濑信太郎的瞬间,我就把唐木丢在脑后了。正准备踏人从来没有接触过世界的时候,大部分的人大概都会心存恐惧,而对原有的世界紧抓着不放。我与片濑相识刚开始替他工作时,有好一阵子对信太郎和雏子的世界在暗地里轻蔑。虽然嘲笑他们,却并不是真的打心里轻视他们的行为。事实上,不仅如此,我感到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将被卷进他们的世界。我并且记得那种恐怖的感觉,就是一旦进入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