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之前世今生_李碧华【完结】(15)

2019-03-10  作者|标签:李碧华

  武汝大那忆子成狂的慈母率先发难了:

  "仔,你看你,书香世代,好好地又撤出去,近得那狐狸jīng日久,连太婆也授弄成这个样儿,你是不是失心疯?"

  众姐姐也看不起他如此色情狂。

  武汝大含冤莫白。都怪自己一时大意,两份礼物给调错了,谁知有此番后果?

  唉,那收得寿衣似的礼物的小女人,又不知怎样地恼恨化了。

  武汝大一张脸,非哭非笑,僵了一夜。人走不得,心已远扬。不知莲妹如今……

  单玉莲把身体浸润在一缸漫着花香的泡泡浴中,很久。

  只有在这里,她是可以放任的。屋子这么大,而且是复式,但,只有在这里,可以尽情地享受着孤独的荒yín。

  思绪游移。爱情这个东西,太飘忽了,求之而不可得。惟有托付与不羁而又敏感的想象。手指开始也随着思绪游移了…为什么那揉擦着她身体的手,不是他的手呢?如果他粗野一点,她知道自己是会"屈服"的。

  她把腿张开些,水特别的滚烫,好似都走进她里头了。…但愿抱紧她的,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硬汉,换而不舍,置诸死地。她放纵地迎合着这一个虚像。看不清晰的男人向她用力侵袭。

  直至她抽搐地、几乎要喊出来:

  "……你不要走!"

  整个浴室,整缸烫人的水都有节奏地抽搐了。她在绝望中才悠悠地醒来,抱紧她的只是自己。

  忽然,万念俱灰,眼泪一串串急骤地跌下来,消融在泡泡中。供哑的快感变得痛楚,单玉莲只觉都是泡影,特别的空虚。

  用力地擦gān身子,便见到丈夫送给她的礼物——由心上人转呈,多么的讽刺。她把花纸拆散了。

  一套黑色起了暗花的香云纱,古老如同寿衣。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礼物?

  她奇怪地试穿上身了。

  一边穿,扣花钮,她的一双手也绕着碗花,那莫名其妙的小调,在耳畔空灵地回响。似乎自天际传来。袅袅不断,听不分明。

  单玉莲一个人,如在寂寞而空旷的野地里徘徊着、寻找着。无意识地,她开始哼了:

  三寸金莲,

  俏生生罗袜下,

  红云染就相思卦。

  姻缘错配,

  写民怎对乌鸦?

  奴爱风流潇洒……

  站起今天才买下的一条长链,在腕间绕了又绕,缠了又缠,真是情枷恨锁。

  幕然,停电了。

  停电的一刹那,天地都突变惨淡,无尽的漆黑,看不清世间男女欲念焚身。

  一根火柴擦着了。

  单玉莲身不由己,在武家的祖先神位,上了一位香。

  一个从来都没上过香的女人,在他姓的木头前面,上了一注赎罪的香。

  武龙发觉停电时,刚好在他自己车房侧的斗室,泡了一个林面。

  这顿马虎的晚餐还没来得及弄好,便通麻烦事,心下念着楼上的女主人。

  武龙便打开门——

  一足尚未踏出,马上与一个穿着一套古色古香衣裤的女人撞个满怀。他大吃一惊,她是谁?莫非是千百年前的……

  她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笑意,盯着他、盯着他。盯着他。目光一直紧密地追踪,他逃不出去。渐渐,眼神又汪汪地浇着他、浇着他、浇着他。百般情意,把心一横。两朵桃花上了脸。--单玉莲也不知为什么,她可以做出如此的勾当,从何来的勇气?也许是借着一点无意,真的,借天意,以便掩饰一切。到底她是人了应,抑或她的心魔在策划?即使当事人,也不愿意弄清楚。

  武龙定下神来:

  "则"

  "好黑呀。我很害怕,你来陪我!"

  他有意避开这种尴尬,便借口:

  "你不用害怕,我出去买'灰土',你在这里等我吧。"

  说完便打算逃出去了。媚态毕呈的嫂嫂,根本无意让开一条生路,只是越靠越近。

  一个古代的女人,在哄一个古代的男人:

  "你不要走!你这一走,便去了三月,我报挂念!"

  "啊,不不不!"武龙还解释:"怎会去到三越那么远吧。"

  但是,这个携带着一点回忆的女人,既然要来了,竟是无法摆脱的:

  "你到哪里,我跟你到哪里!"

  武龙驾着车,朝市区的路上驶。总是感觉到身后有只灼灼的黑眸,不肯放过他。

  她是越坐越不安定了。先自把领口的一个花钮给解开了,趁势一扯,露出横亘的锁骨。手指在上面写着字。

  突然,双方都没有准备,她俯身上前至司机的位置,一双兰花手,自背后按住武龙。她在他的耳边,用细腻的软语问: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呀?"

  武龙只管道;

  "你坐定一点。"

  单玉莲看来没有坐定之意了,她犹在他耳边,横笑一声:

  "你不敢认!你真没用!比不上一个弱质女流。"

  乘机在他耳边chuī口气,武龙一颤,赶忙抓紧方向盘,车子方才平衡过来,单玉莲被这一推,弹坐回她后座去,似是安定了。

  武龙如坐针毡,难以自抑了。此时后座伸张一条腿,搁在座位背上,睡裙半甩,挂在脚上晃dàng。他忍无可忍,一手捉住那女人的脚,qiáng力扔回身后,因这行动,车子不免一冲而前,单玉莲人随车势,身子也如前一扑,放轻放软,半身勾搭住男人,再也不愿放手了。

  她啮咬他的耳珠,红唇一直吻过去。武龙也算正人君子吧,只是,怎么抗拒风月情浓?她从来都没贴得那样近,感觉上很陌生,即使在十年前,一百年前,一千年前,她跟他还不曾如此亲密过。——二人都有点沉溺。

  她记得了,他这样rǔ骂过她:"我武松顶天立地。不是伤风败俗的猪狗,再gān此勾当,我眼里认得嫂嫂,拳头却不认得嫂嫂。"——是吗?他曾经在很久之前,如此竭尽所能地抑正自己吗?

  单玉莲嘴角掠过嘲弄。

  男人便是这样了,男人有什么能力,压抑意马心猿?男人都是shòu。她星眸半张,腻着他,看透他:

  "你何必骗自己?我知道你喜欢我!你怕么?"

  像等待了很久,数不尽的岁月,制度和主义,伦理道德,都按他不住。他用力地吻她。一脚踏入脂粉陷阱。全身都很紧张。

  她马上把舌头伸出来。在他口中挑挞地蠕动。最迷糊之际,一切都惊心动魄。

  车子失去控制。

  迎面而来。一辆货车,狂响着号,武龙连人带车几乎相撞,对方也避得艰险,惨烈的车头灯如利刃一下划过二人的脸。

  生死关头,神推鬼使,武龙急煞了车。

  他不能死。

  武龙忽地弹开来,他见到一张泛着红晕的俏脸,欲火如焚,这不是他心中的单玉莲,她只像另一个人,如同来自遥远国度的魂魄依附了她,抑或,她依附了它。

  他清醒了。

  奋力拉开车门,决绝地下了车,头也不回…他不能回头,只怕难以自拔。是什么力量把他拨走,他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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