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后,少年走到船头,迎风默然。衣袂飘飘,好不俊逸,于昌一见心有灵感,好想为他作画。
于昌望向一片烟波浩瀚无际的前景。已转了几道湾,视野也开拓。他百感jiāo集。想起当初于此处含冤被捕:「哦,船儿又进太湖了。」
行驶十余里,到了一座落湖心的小岛。蒲草渐稀,花树甚茂。他们离船上岸,岛上有一列数十家房屋,自成一国。
到了一座大宅,已见家丁奴婢相迎。少年领于昌进入堂屋,只见为戈大于牢中所画指画,挂在当中,尊敬恭奉。才坐定,少年搀着一位妇人出来相见。
妇人望约五十,虽年事稍高,不失秀丽,少年长得就像她。神情刚毅自有主见,一望即知非一般常人。
妇人向于昌施礼,轻叹:
「先夫戈大不幸,但蒙先生指画留念,未亡人于悲凄中仍见音容宛在,先生对我家恩惠太大了。」
又道:
「我日渐年迈,死期不远,想请求先生亦为我作一画,与先夫并列,留给儿孙纪念,不知先生是否能圆此愿?」
于昌低首抚弄一下他那不听使唤颤抖的手指。
妇人如同未见,只一径为他说故事,悄悄打动之。
「过去,我亦知书识礼富裕人家女儿。在已下聘待远嫁之前,有一日,陪伴娘亲到寺庙上香祈福,并谢亲恩,谁知途中发生变故,改写了一生……」
于昌屏息静静聆听,这也是当事人一个深沉的谜团吧。
那日,她们途中遇上劫匪,把轿子生生围困。娘亲被害,财物尽劫,匪徒垂涎美色,竟欲施bào,衣衫被撕扯当儿,忽闻怒吼:
「住手!」
原来是面貌丑陋但心存一点道义的戈大。
他力排众匪,在兄弟跟前挺身保护这弱质女流。
「你们逞一时之快,定bī人家没脸见人死路一条。良家女子怎受得?放了她!」
但身体已为陌生歹人所见,羞赧无颜,马上以头撼树寻短。戈大抱住满头满身鲜血的女子,如花少艾,十分不忍。把她背回巢xué,悉心施救。兄弟个个不敢造次。
醒来后她又再以刀抹脖子,戈大及时相阻,不发一言,默默迁就呵护,以期赎罪。她只觉天下之大无处容身,回不了家也嫁不出去。
终受感动,跟了戈大。戈大对她很好,粗中有细,但无法改过自新转操正业。
后来孩子下地,作娘的只觉男人盗贼生涯虽只劫恶富贪官,收获甚丰,但寝食难安,不知哪日江湖丧命,朝不保夕。
积重难返,苦劝不果。趁戈大出门作大买卖,她也作了一生重大决定,咬牙舍弃戈大,夤夜挟巨款珍宝奔逃,隐居下来,抚育孩子。任凭男人追寻哀求,为了母子安全,天各一方不再联络。
另觅新生,不知岁月流曳,孩子成长得好,幸没受匪气感染,不似他爹刀光剑影下营生。
「说的尽前尘往事,先生不嫌有碍清听。」
筵席已设,妇人请于昌上座:
「来,尝尝我家好菜。」
她笑:
「娘家是扬州人,这煮gān丝乃绝活。」
江苏菜中,南京菜口味和醇,讲究花色细巧,以盐水鸭子见称。苏州菜口味趋甜,清鲜为主。只见这一桌扬州菜,有清炖蟹粉狮子头、软兜长鱼、大烧马鞍桥、涨蛋、清炒虾仁、文思和尚豆腐羹,还有五丁包子、千层油糕和三香碎金炒饭。
不过那道煮gān丝名不虚传,原来是乾隆皇帝六下江南大加赞赏的扬州「九丝汤」。
除了笋丝火腿丝jī丝之外,主角用上细软而紧密的白豆腐gān,一块两三公分厚的豆gān,横片十二片,再切成极幼,每一根比火柴棒细,均匀jīng致。如丝如发,令人叹为观止。
于昌吃着煨得香浓美味的煮gān丝,忍不住大赞:
「好刀功!」
对妇人道:「你家厨师手艺一流。」又问:「小兄弟呢?怎不一起进膳?」
「正忙着呢。」
此时厨师出来了。
「于大哥,菜作的还合口味吧?这gān丝可细切了半天,老鼠尾、头大身尖,还有断的,统统扔掉啊。新鲜gān丝切好,浇两回清水撂去豆腥,再加jī汤、开洋、huáng酒同煮。鲜笋上市,豆苗青脆——」
「色、香、味都绝了!」于昌心忖。瞧得怔住,这厨师不是别人,正是白衣少年的真身——原来她一直乔装男子,方便江湖行走,保护娘亲又不招蜂蝶。果真文武双全可人儿。
一时间看得痴了。
「我的刀功好,于大哥的画功难道比不上么?」
「丹儿休得无礼。」娘笑叱这回复女儿身的少年。又向于昌:「我们别理会她,先拜谢先生佳作。」
怎么推?
也推不了。
——而且最重要的,他的功力回来了,灵感回来了。不知是激将法,是移情法,是神魂一dàng驱使,于昌不能输给女儿家的厨刀呀。
一夜不寐,他给戈夫人写真,作成最传神的指画,意境与戈大一样。此生不能重逢,他生二人再续前缘在山水间逍遥吧。
她还是挂念他的。
而于昌,他中了戈丹儿的计了。他也甘于一下子过了心头一道难关。
那夜一席吃尽,依依不舍。
日后他还要天天享用她的手艺呢。
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生死不惧——此刻,他向这上天派遣来「报答」他的女子屈服了,也开始恐惧了,怕失去她。因爱故生怖。
他只希望听到这句话:
「先生指画两幅,成我传家之宝,世间铜臭怎堪润笔?须以传家之宝丹儿相换。」
与丹儿四目jiāo投,或许她也盼着这句话……
(全文完)
只叩导演的门
2009年04月16日
方彼得一下飞机,坐上公司小型面包车,颠簸四个小时,才到这茶场附近小镇的酒店。
副导演小吴比他早到两天。原本打点看景的事。联络茶场方面,尽量配合拍摄。
谁知一切按兵不动,先得开个紧急会议。
监制接到通知:
「剧本还是过不了审批。」
「不是改了吗?」方彼得道:「都根据他们打『×』的地方改了!」
「投资方表示,最重要是剧本 OK,剧本通不过,拍了是白拍,上不了片。」
又qiáng调:
「现在拍两个版本已经行不通——总之,如果要这个市场,就得按照这个市场的游戏规则办事:别碰他们的禁忌。」
小吴插嘴:
「对。现在电影市道又好些了。早前一个烂戏,爱情片,卡士是我们香港的毒药,在这也能收到过千万。」
方彼得不是不明白,香港开戏困难重重,没景也没好剧本好演员,都是些大公司打造的少男少女,「卖样」,全属浮夸一族。方彼得最讨厌「大眼仔」隐形眼镜,假眼珠似的无神,如何投入角色演戏?他对选角不是没要求,入行廿多年了,也拍过些口碑不错的电影。可手停口停,人人北望神州,内地总有热钱拍些中型制作。只要一矢中的,也有几个「翻身」例子。
他接这个戏,不在大城市拍,把背景设定在一个茶场。原本是个鬼故事。年前,投资方与监制定下方针,在中国大陆,「鬼」是不能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