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想那畜牲并非「怕生」,而是「怕死」——一定冲那血玉而来。
长辈不聊了,自讨没趣。寄人篱下就是这样,不得不低头忍气。他耳畔犹有huáng狗呜咽的怪声,不只像哭,更像哭祭。
都说猫狗对异象格外灵敏。
于掌柜伸手劈他头脸:
「还呆着!我以前跟钱老爷做买卖,他挑货,次货不要,珍珠颗粒小的也瞧不上眼,大户只求合眼缘,不吝腰间钱。这回他心动了,你说玉不对劲?胳膊往外弯?别忘了我们可分提成——」
又嘀咕:
「坏我买卖决不收留你!想想,举手之劳就二三百两!」
阿峰一言不发。
心忖:「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而且人望高处。
他决定单独行动查个水落石出。
见朱三,先报喜讯:
「我们当家掌柜的找到主儿了,买家一见十分中意。他还问,有没有好货?下回你jiāo我代带上,生意又添一桩。」
补充一下免他起疑:
「我先来探问,你有才告知。有吗?别误了时机。」
朱三沉吟:
「有是有——可不知能不能?也不知时日——这样吧,过两天我回话。」
看来他也心动了。
就是要套他,追查一下货源。
当晚朱三匆匆上路了。阿峰尾随。见朝城郊方向,记得他说过的住处,想是回家取货?但又没回家门,反而到了不远的东面一户,叩门即入。应是丈人家。
这家院子奇大,不种花草,只见坟丘。
数一数,有六个——不,五个。其中一个已挖掘,顿成空坑。
怪了,那有人在自家院中堆坟建墓的?究竟埋的什么?莫非杀了人,由尸体养玉?若是,太过心狠手辣了,不由得寒气袭人。又想,都是小人物老百姓,庸碌胆小,不似下毒手的歹徒。
真是一个谜。
阿峰闪身躲过一旁偷看。他们连这点警觉性也欠奉。只听得朱三对老丈人说:
「还有货么?多起一块。」
「不行,才七年。」丈人道:「那天说急用还债,给你的玉有十年,勉qiáng熟了。」
「才差两三年,看不出的。」
「可是不透呀。」丈人倒是蛮执着的:「得『养』。若未熟,欠火候,血沁未达玉心,卖不到好价钱。还是再等一下子。」
「已经有主儿要看货了。不赚白不赚!」
说着径自跑去翻泥挖土的,财迷心窍之状。
丈人也有点犹豫了。
咱家养玉,不过求财。又非玩玉,玩物丧志。再说,买卖货银两讫,双方清了,亦不留名——养好的玉可吃不吃,天打雷劈……
想想,也是。不过还是先拦着朱三:
「等等。别忘了高人指示,起一个,补一个;挖一个,填一个。乱了数目不行!」
「丈人你老听江湖术士胡言 ——他说六个就六个?一个也不能多?我看你有土就埋,有玉就养,成了个『玉场』,足够吃十辈子。」
「做人不能这样。」丈人吩咐:「老伴去着秀萍牵过来。先填这坑再起玉。」
未几人齐了,就这一家四口子——朱三的妻子还牵来一头硕大huáng狗,长得壮健,血气足又忠心,看来已在他家熟络,成家犬。一直摇着尾巴向主人欢迎,十分亲切。不虞有诈,乐得很呢。
阿峰看到这huáng狗,心中一动 ——但牠的嗅觉太灵了,知有陌生人气息,便当空狂吠。护主呢。
「真邪乎!」老丈人皱眉:「咋的没命地叫?是预知自己运程么?从前没试过——」
「别理了,伸头一刀缩脖子也一刀,是命。」
二人合力镇住huáng狗,互视一眼,甚有默契。先向屋里问道:
「你俩准备好了吗?」
妻子秀萍和丈母娘道:
「来了,来了。」
「快!狗要疯了,不能等了——」
男人gān的是粗活。那幼活是啥?
妻子和丈母娘在屋里,先把一块羊脂白玉就烛火给烧热了,竹夹子夹过来。男人把huáng狗压住,小木棍儿撑住撬开口,女人把滚烫的玉块jīng心细致戳进去。热玉在喉间冷缩,吸了牠一口jīng气,急现极微细的肌理裂纹,虽看不出也没机会看到,此乃经验推理。这事儿gān过多遍,玉出土便知。下回可加改善控制,技艺日jīng。
且不管那玉藏身之体,男人合力把huáng狗的嘴巴颈脖,用铁线一圈一圈给牢牢绕上,封住 …不但动弹不得,还有口难吠,只剩喉头呜咽,如泣如诉……
那玉迅速融入体内成为一部分。狗,也挣扎乏力了。奄奄一息,不让死。一如既往,一家子熟练技工,合力让huáng狗活活埋在那土坑里。
他们算得准确:得活埋,不能早早憋死牠。图血鲜。
泥土一把一把铺上去,填满、压紧——那畜牲狗命,自此刻开始,为「养」一块极品「血玉」而牺牲了。也许是成全。
三五七年未成气候,十年廿年卅年才出好货才含jīng光艳沁。如酒,愈陈愈醇。这是世世代代的经营,也是世世代代的秘密。只因无子,才会让秀萍的男人朱三插手。亦天意,才会无子。朱三亦然。
那血玉经了岁月,益发红艳,成为上等人家把玩的奇珍……
阿峰明白了。
为什么猫会惊恐,huáng狗哀鸣。物伤其类,只有牠们感应而悲痛。
四人一边填土,之后在另一边挖掘「出土文物」。
丈人不忘人生哲理:
「生财要有道,不能贪,贪多嚼不烂,报在子孙身。风水先生说六六无穷,就依他叮嘱——有度,懂得节制,水土不耗损,即养之有道。」
看来有他的「歪理」。
江湖术士的一点节制——到底得杀生,不应放纵为之,必得「恐吓」,限量,谈因果报应,为旁门左道润饰。
阿峰回到「阜才当」,把今晚所见所闻沉淀一下,才决定下一着该怎办?
「玉是真玉,血是真血 ——不过那是狗血,狗血所沁如何分辨?告知表舅舅于掌柜,他索性不带我去,亦起戒心,怕某日揭发。从此更不信任,防着我,岂有前程?」
区区一家当铺,不过如是。
「葬玉」的真相,还是报予对自己有利之一方知悉。
阿峰背着于掌柜,求见钱老爷,他认不得那晚的小子。
阿峰道:「我向老爷道出真相,是瞧不过去,不想小人蒙骗敛财,老爷成了冤大头。」
再观脸色:
「和盘托出,立定主意与老爷jiāo个玉缘罢了。请勿告知我当家的——唉,此番作为虽属正义,但亦亏欠了掌柜,想他那『阜才当』容不下我。此后得彷徨何处落脚。唉——」
当然,那血玉后来给退了,而于掌柜和朱三的财路也断了—— 他们尔虞我诈,目的不外求财。一个有货一个有门路,明明是真正的血实在的血沁呀,没作假,专家也证明是珍品。
可主儿不上当。
大财主留下两三千两没什么大不了,可对阿峰而言意义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