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痛的边缘_郭敬明【完结】(35)
我鼓起勇气对崇明说,崇明,其实我爸爸可以……
你别说了,chūn天。崇明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凉。我望着他,他的样子让我害怕。
崇明,其实不是你想的样子,我爸爸他……
我叫你别说了。崇明的声音异常冷漠。于是我不再出声,牵着他悄悄地走。
我到家了,家门口的香樟大片大片地掉叶子,这个季节真是莫名其妙。崇明说他要回学校了,而我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崇明,也许你可以和我爸爸谈谈,他真的……
够了!你烦不烦啦!崇明终于发火了,他转身的时候,我听到他的脚下落叶碎裂的声音,而我的眼泪也最终流了下来。
11
首都的光辉是温暖的,我爸爸在小的时候总是这么告诉我。爸爸总是说上海的霓虹有股妖艳的味道,而北京的霓虹是温暖的,不张扬。
我坐在马路边的花坛边上,街头的华灯全部映到我黑色的眼里,我可以想象得到那些美丽的华彩在我眼中混成了一滩怎样的油彩。我发现原来北京的霓虹也可以如此寂寞。
chūn天终于还是看不起我了。我漠然地想到。
我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怎么会是漠然,就正如我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这几棵高大的香樟会在chūn天都快要过去的时候还在大片大片地掉叶子。我就像是一个已经知道病情的绝症病人一样,在最后的确诊书打开的时候,会在那一刹那忘记悲喜。
路上偶尔开过一辆车,在这条寂静的街上,车轮驶过的震动就显得格外庞大,轰鸣像是砸在我的头盖骨上。还有那从黑暗中破空而来的车灯,总会让我像个孩子一样抬起手挡住我的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害怕黑暗中突然she出来的光,我想也许是我开始习惯黑暗的生活。
回宿舍的时候其他的人都睡着了,于是我也准备好好地睡。最好是很沉的睡眠,不要有梦,那么我就不会难过。
脱掉衣服的时候,十二颗芙蓉玉掉了一地,我没有去捡,我一脸麻木地上chuáng睡觉。我似乎可以看到自己的表情,就像从镜子里看到的那样,真的是一脸麻木。
然后还是睡不着。然后我起来跪在地上捡起散落一地的玉石,可是我只捡到十一颗,我像是疯了一样满地摸索,可是除了灰尘,就是冰冷的地板。
然后我靠着墙坐了一个晚上,窗外的虫子叫了一宿,我终于发现当天空一点一点变亮的时候,其实人是多么孤独。
两天以来我没有看见chūn天,她就像是chūn天阳光中最明媚的一段旋律,一晃即逝。我每天都站在外语系的门口,我希望看到一头明媚的黑色长发在风中舒展的样子,可是我每天都看到外语系的教学楼在人去楼空时的样子。我想到空城。而我站立的姿势像个迷路的孩子。
在我打球的时候,我总是会走神,我总是在想铁丝网外会不会有一个人笑颜如花地看着我,一脸chūn光明媚。
在我画图的时候,我总是拉错线条,我总是在想会不会有个人小心地在我身边坐下来,然后调皮地弄乱我大大小小的作图尺。
在我踢球的时候,我总是不住地望着操场边上,我在看是不是有个人站在场外看着我,手上拿着一瓶矿泉水。
而在我饿了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放在chūn天那里的饭盒,想起chūn天对我说马上吃饭,不然会胃疼的样子。
而在chūn天消失四天之后,我真的无法安静地等在外语系的楼前了。
我开始不断给chūn天打电话,而电话里总是她“有事外出,请留言”的声音。我开始在北京一条一条的街上找,找我的chūn天,找那个那么爱我我也爱她的chūn天。
那么好的chūn天,我却把她弄丢了,我把我的chūn天弄丢了。我开始发疯地想chūn天你怕不怕黑,晚上怕不怕一个人,你会不会急得掉下眼泪,你会不会是迷路了?没关系,你站在路口不要动,我马上来找你,我马上就过来。
我站在北京一个又一个我和chūn天曾经经过的路口,我傻傻地站在那里仰望天空,用那个chūn天叫我不要再做的寂寞姿势。
我对着天空说:chūn天,你得马上回来,我又不听话了,我又在一个人寂寞地仰望天空了,你得回来管管我呀!我不准你不回来。
12
崇明终于说我烦了。他最终还是说了。
我在黑夜中抱着我心爱的布绒兔子,我拉着兔子的长耳朵问它:兔子,崇明还爱不爱我?而兔子总是朝我笑,于是我的眼泪就掉下来。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决定去上海,父母出差,半个月才回来,如果一个人呆在这个空dàngdàng的房子里我想我会掉完最后一滴眼泪然后就再也哭不出来了。我打了电话给我的老师,说我要到上海的出版社去联系我出书的事。老师很温和地对我说chūn天你一个人小心。
忽然明白自己是“一个人”。
我一直希望有一天崇明能带我去一个美丽的地方,我们牵着手在陌生的城市里走。我对崇明说我们去西藏或者西安,要不就去你很想去的杭州。可是崇明总是回答等有了时间再说。
现在想想,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崇明真的没给过我什么,除了一根灰色的围巾,就是我现在抱在怀里的那根,路上的行人向我投来奇怪的目光,是啊,在夏天已经开始的时候还抱着围巾的女孩子有多稀罕,我轻而易举地笑出了眼泪。
在关上行李箱的时候,我对自己说:chūn天你好傻啊,现在去看崇明长大的地方,再看一次,然后就松手吧。一直以来,我都将崇明紧紧握在我的手里,可是他还是像流水一样流完了最后一滴,对于崇明,我真的应该松开每一根手指了。
在飞机场的门口我突然决定转身,然后我匆匆地赶向火车站。既然我是最后一次去爱和崇明有关的东西,那么就用崇明喜欢的方式去他住过的城市吧。崇明喜欢乘车,崇明不喜欢坐飞机。
火车行驶的声音像钟摆一样有准确的节奏。我将目光从暮色四合的车窗外收回来,然后看见自己空白的手腕。
在火车上的那个夜晚我的梦境经久不灭。梦中崇明一直在骂我,毫不留情。我的眼泪温暖地在我脸上铺展。我说崇明我是你的chūn天啊你怎么可以这么骂我。崇明一把将我推开了,我重重地撞在墙上,我缩在墙角里大声地哭,我说崇明我是你的chūn天啊,你怎么可以看着我缩在墙角而不过来哄我?
挣扎着从梦中醒过来,发现手臂上是一大片冰凉的眼泪,车窗外,如洗的月光将大地照出一片苍白的寂寞。
我终于到了上海。下火车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终于站在崇明住了十八年的城市了。
我开始一个人在上海走,走得气定神闲。
走过衡山路的时候,我看到了崇明给我讲过的法国梧桐,和崇明曾经说过要买给我的木质三层小阁楼以及温润的黑色柏油马路。
走过外滩的时候我投了一枚硬币进望远镜,我带着温暖的感觉望着对面的金茂大厦和东方明珠,想象着崇明也曾经这么傻傻地望过。望远镜里播放的音乐是《欢乐颂》。
走过人民广场的时候我坐下来看那些不断飞起来又落下去的鸽子,想找出哪只才是当年崇明放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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