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万岁_黄晓阳【完结】(68)

2019-03-10  作者|标签:黄晓阳

  如果不是凌晨时分来电了,如果值班护士不是恰好被一泡尿憋醒,如果她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如果不是对白长山的爱情故事充满着理解和同情,如果没有那么多巧合的如果,白长山可能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因为晚饭的菜太咸了,护士小姐睡觉前喝了太多的水,结果躺在值班室的chuáng上,憋得实在是难受,无穷无尽的梦里,她到处找地方拉尿。跑到路边的一丛野草之中,刚拉下裤子,正准备尿个痛快,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个男人走过来。她大吃一惊,连忙提起裤子就跑。跑到一间乡村粪坑,蹲下去便拉,稀里哗啦,哇,痛快至极。可是,这尿咋就这么多呀,拉了那么长时间还没有拉完,小腹仍然憋得难受。不好,这乡村粪坑只有半截土墙,土墙之上,有一个男人在偷看呢。她大惊失色,一提裤子就往外跑。不知怎么回事,她躺到了自己的chuáng上,不留神就尿了个huáng河滔滔长江滚滚,主任来了,大声批评她:你咋回事儿?这么大个人,咋就尿炕了?她一惊,醒了。醒来之后,伸手去摸了摸身下的chuáng。谢天谢地,chuáng单是gān的。她跳起来往厕所跑,从厕所出来时,整个人都轻松了。此时她才发现,不知啥时候来电了,许多病房的灯没关。这咋行?这不是làng费国家的电力资源吗?

  女护士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去关灯,同时查看一下躺在chuáng上的病人。被子搭在chuáng下的,帮忙掖一下,手脚露在外面的,给放进去。走到白长山的房间,见他睡得很好,她关了灯就离开了。离开之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哪里不对?想不明白。她回到值班室,躺下来。房间很静,可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滞重的鼾声。她勾起身子,听了听,没有。再躺下来,又听到了那滞重的鼾声。此时,她脑中有了突然通电的感觉。鼾声?对,鼾声,正是鼾声不对。偶尔能听到白长山睡觉时的鼾声,那鼾声是畅快淋漓优雅欢畅的,就像一首小夜曲。可这次她听到的鼾声完全不同,沉重急促,仿佛正承受着千钧压迫。不对,这种鼾声太不对了。

  女护士从chuáng上一跃而起,再次进入了白长山的病房。她拉开电灯,走到白长山chuáng前,认真地看他。他静静地躺在那里,鼾声如闷雷般轰响,口里有一大团肥皂泡一般的白色泡沫,那一团泡沫由许多的小泡组成,吸气的时候,那些泡沫往他的口腔里缩进去,呼气时,泡沫又冒出来,总有几个泡异常胀大,随后啪的一声破裂。女护士转身就跑,跑到医生房间,拼命捶着她的门。医生穿着睡衣出来了,一边往外跑一边往身上套工作服。医生跑进病房后,翻起白长山的眼皮看了看,又弯下身子,将她的鼻子凑到白长山的唇前,仔细地闻了闻那些泡沫,最后趴在chuáng的四周找了一遍,捡起两粒白色的药丸。

  “快,马上准备洗胃。”女医生威严地发出命令。

  白长山被救活了。活过来的白长山,躺在病chuáng上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他拿定了主意,吞药不成,就绝食自杀。女护士无计可施,只得又去找医生。女医生走进他的病房,站在他的面前,认真地看着他,站了足足十分钟,女医生才说了第一句话。

  女医生说:“你以为你这是在回报她的爱吗?你这是在污rǔ她的爱。”

  白长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女医生的话。

  女医生继续说:“那个远在宁昌的女人,你替她想过吗?她把自己全部的情感给了你,她已经决定把自己的一生jiāo给你。可你呢?你却准备辜负她自己逃跑,你是一个逃兵,你是一个懦夫。你根本不值得她托付,不值得她爱。”

  白长山突然发作了,大叫道:“我能怎么办?组织决定,我能反对吗?”

  女医生说:“你不是连死都不怕吗?一个人如果置生死于不顾了,还有什么能难住他?”

  白长山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女医生,他显然意识到她话中有话,却又完全没有明白过来。他希望女医生进一步说明,可女医生不说。他追问她,女医生说,你自己想好了,我可不想教唆一个军人gān什么特别的事。女医生离开之后,他开始仔细地想,认真地想。女医生不想教唆他做什么特别的事?什么事才是特别的?难道他和方子衿之间,还有第二条路可走?阻隔在他和方子衿爱情通道之上的是什么?不是从白河至宁昌之间的千山万水,不是他们彼此没有爱情,而是那张薄薄的纸,那张要置他们的爱情于死地的政审表。因为他是军人,所以必须经过政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经过政审吗?

  他的心突然之间豁亮了。如果他不是一个军人,虽然也要通过政审,但不会那么严格。如果他是一个平民百姓,就算他要娶一个资本家的女儿,那是他个人的事,与组织无关。现在,他完全明白了女医生的潜台词。她说她不会教唆一个军人gān什么特别的事,所谓特别的事,就是指脱下军装。同时,她也在向他挑战,对他说:你真的那么爱她吗?你爱到了可以不顾一切,放弃自己的政治前途吗?你可以为了爱而不顾将来自己政治生命上留下污点吗?

  能,我能。他在心里大声地说,为了她,为了我们的爱情,我连生命都可以不要,其他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想一想,自己真是蠢,最初为什么没有想到还有这条路可走?为什么要在病chuáng上làng费如此之多宝贵的时间?现在,他唯一的期望,就是快点好起来,以便自己有足够的体力从白河找到宁昌去。他要去告诉方子衿,哪怕他什么都没有了,成了一个穷光蛋,只要他还有她的爱情,那他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富翁。

  “护士!护士!请来一下。”他大声地叫道。

  护士随后进来,问他:“想通啦?”

  他说:“想通啦。”

  护士问:“现在想吃东西了?”

  白长山想:“想吃东西了。”

  “这才像个真正男人说的话。”护士说,“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碗面条来。”

  现在白长山想快点痊愈出院了,可是,他在此前所做的一切,对他的身体损害太大,恢复异常缓慢。待医生允许他在医院内外自由活动时,白河已经是北国冰封万里雪飘了。白长山所做的第一件事,是给方子衿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说,得知组织上不同意他们结婚的消息时,他绝望了,吐了很多血,差一点就死掉了。这几个月来,他躺在医院的病chuáng上,一直都在想,自己应该怎么办?难道这段铭心刻骨的感情,就被那一张薄薄的纸给断送了?不,无论如何不能。他说,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病好了,他就向部队打报告,要求转业。只要转业报告一批准,他就去宁昌找她,和她结婚。

  信发出去了,他苦等着消息。过了三天,他忍不住等待的煎熬,又给她写了第二封信。他说,眼看就要过chūn节了,这是抗美援朝胜利后的第一个chūn节,部队要大庆祝,所以不太可能有jīng力考虑他转业的事。他自己的病情,似乎也不太可能在chūn节前出院。这样也好。chūn节过去,1954年的chūn天来了,他们新的生活开始在一个美妙灿烂的chūn天,这可以说是一种天意的安排。两天后,他又给她写了第三封信。他说,他每天只做两件事,一是配合医生治疗,希望自己尽快好起来,一是满怀期待盼望着她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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