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ūn节临近了,白长山仍然没有收到方子衿的回信。他开始感到不妙。他跑到街上,买了一大沓信纸和一些信封,又去邮局买了一整张邮票,开始一天给她写一封信。
年二十八的上午,医生对白长山说:“明天是年二十九了,你出院吧,回去好好过一个年。”听到这个消息,白长山丝毫没有激动。回去又怎么样?一个人的冷冰冰的chūn节。他原以为,战争结束了,这个chūn节将属于他和方子衿,没料到命运多舛,自己不仅没有迎来梦中的新娘,现在连她的音信都没有了。年二十九上午,他心灰意懒地清理了自己的东西,提在手里向医院大门外走去。医院里面暖融融的,可外面是一片银白世界,一股透心的寒意,迎面扑来。部队派了一辆车来接他出院,那辆车停在门前的雪地上,一位战士提着他的行李。见他站在院门口磨磨蹭蹭,就和他开玩笑,咋的啦?舍不得医院里的哪位医生还是护士?
话音刚落,女护士跑过来,大声喊道:“白长山,有你一封信。”
信?方子衿终于来信了。白长山心中一阵狂喜。他从护士手中接过信,仅仅只是扫了一眼那熟悉的娟秀字迹,那颗心顿如江河湖海般翻腾。他想立即拆开信,可那个战友不识趣地凑上来,问他谁来的信。他不好意思再看了,将信往衣袋里一塞,说没什么以前的一个战友来的。
回到营地,营地里挂着大红灯笼,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会议室里正在开联欢会,白长山进去时,所有战友都站起来以热烈的掌声祝贺他出院。他在会场坐了一会儿,全副心事都在衣袋里的那封信上,根本无心欢闹。瞅了个机会,他溜出了会议室。为了不受gān扰,他来到了大操场上。操场确实很大,大过两个足球场。操场上铺着厚厚的积雪,银白银白的,那么纯洁,那么晶亮,那么迷人。他走到操场的正中间,读信之前,掏出烟,点起一支。他向后看了看,后面是一长串深深的足迹,整齐地排列在洁白之中。
他望着南边,对着灰蒙蒙的天空说:子衿妹子,明年的chūn节,这一串脚印,就会变成两串了。我向你保证,一生一世陪伴着你,走过人生所有的积雪,走过未来所有的困苦,走向我们爱情的chūn天。
他掏出了那封信,像一名虔诚的教徒打开了神圣的圣经。他的双手捧着那薄薄的一张纸,认真地读着。他的手开始发抖,叼在嘴中的烟掉到了雪地上,在那里染出一星糟huáng,冒出一串青烟,熄灭了。他手中那张神圣的纸从指缝间滑落,翩翩地落在雪地上,在洁白的雪面上翻滚,飘飞。他的双腿慢慢地弯曲,跪在了雪地上,他的头向上扬起,双手举过头顶,成为一尊永恒的雕塑。
信上仅仅只有一句话,没有题头,没有署名。那句话说:我已成家,忘了我吧。
银白一片的雪地上,白长山长久地跪着,眼泪顺着刀削一般的脸颊,无声地滚落。一阵风chuī来,刮起满地的雪屑,在操场上翻卷,向白长山裹去。白长山在白茫茫的雪屑飘飞之中,成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拖着疲惫离开医院时,天已经黑了。一整天yīn沉沉的,十分压抑。鞭pào声一阵接着一阵,似乎刻意要将这压抑掀翻。方子衿一步一步向家里走去,热闹之中,更显出她的落寞。她是有意去医院上班的,她想刻意忘记今天是除夕。
回到小院时,天黑已经有一会儿了。冬天黑得早。她向前望去,一溜门前,全都是大红的对联、明亮的电灯。上面有通知,chūn节五天不停电,所以,每家门前灯光放彩。红色的鞭pào屑散落着某种情绪、某种喜庆。她知道,自己的家是个例外,没有chūn联,没有鞭pào,也没有灯光。可是,她确实看到了灯光,从自己家里传出的灯光。她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再认真看一眼,那昏huáng的灯光确实是从自己家里传出的。她的心在那光亮的照she下猛地一紧,她想逃走。可是,她能往哪里逃?那里是她的家,结婚才一个多月的家。面对自己的家,她的双腿发软,挪不动步子。
那段路不长,几十米的距离,她仿佛走了一生一世。无可奈何地挪到了门前。
赵文恭坐在家里,他身边的桌上摆着一些特别的东西。一台半导体收音机,正在收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chūn节特别节目。这可是他的宝贝,用尽了他好几年的积蓄。他就是带着这台收音机走进这个家的,虽然不是全院第一台,却也算是少数之中的少数。在收音机旁,摆着一袋花生米、一瓶白酒。这三样东西全都不属于这个家,方子衿根本就不曾考虑过年的事,什么都没有准备。赵文恭是一个瘦高的男人,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唇上留着一撇很厚的胡子。他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喝着酒,一边听广播。听到门响,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见到方子衿,那藏在镜片后圆圆的眼睛顿时向外突了许多,有两束很亮的光she向方子衿。
方子衿心头颤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同时伸出一只脚,探向她的身后,将门踢上了。他紧紧地抱着她,将嘴凑到她的嘴前。他的胡子很硬,扎着她娇嫩的皮肉,麻麻的疼。他的胡髭上沾着酒味和烟味,口中呼出的是酒味和烟味的恶臭。他将舌头伸出来,在她的口腔里搅动着,将这些恶臭送进她的鼻子,送进她的五脏六腑。她差一点呕吐出来,双手用力,轻轻推开了他。他一把将她抱起来,向后面的卧室走去。
赵文恭将方子衿放在chuáng上。方子衿像一瘫烂肉般在chuáng上躺下来,闭着眼睛,动都不动。他解开她的上衣,放出那对白鸽,一只手轮换着抓捏,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裤子。她想说,你疯啦?这么冷的天,想冻死我呀。她懒得张口。她也想说,我上了一整天班呢,你体贴一下,让我喘口气好不好?可是,她还是懒得张口。他脱下了她的裤子,抓住她的双腿,举起来,形成一个角度。他硬硬地向她插去,然后猛烈地动作,像牛一样急促地喘息。她在想,今天一天没有去吴丽敏家给喻爱军扎针了,明天是大年初一,是不是应该去一趟?她给喻爱军扎针烧灸持续了半年多,效果不十分明显。有一次和项钦羊聊天的时候,他提到一则治疗小儿麻痹症后遗症病例,用外科方法刺激患者的腿部神经,以qiáng烈的疼痛,唤醒患者的知觉。方子衿立即认定,项钦羊是有意告诉她这则病例的,暗示她可以在喻爱军身上一试。征得吴丽敏和喻爱军同意后,她真的试了。用手术刀在喻爱军的腿部割开一道小口子,然后用一根竹片像弹琴一样拨动他的脚筋。平常,无论方子衿在他的腿上扎多少根针,他都没有丝毫感觉,可她第一次拨动他的脚筋,他就轻轻地叫了一声。在一个月时间里进行了两次这样的手术,并且坚持针灸治疗,效果开始有了明显转变。方子衿坚信,自己的方法对了,用不了太久,喻爱军一定可以站起来自己行走了。只是这个chūn节,她是否应该暂停几天?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赵文恭做完了,穿好衣服,心满意足地回到外面喝酒去了。方子衿赤身露体躺在chuáng上,身子冰一样凉。她动了动身子,随手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一次想起了白长山,他应该收到自己的信了吧,收到信之后,他会不会伤心欲绝?会不会绝望自杀?想到他确实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她的心猛地一紧,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