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兴龙和王子祥自然看明白了这一点,余兴龙主动捐出十两银子,王子祥随后也认捐十两,等于堵了老布的嘴。
老布匆匆离开,余兴龙和王子祥继续下棋。余兴龙拿起刚才扔在棋盘上的马,向前走了一步。王子祥右手端着茶壶,正准备喝,刚放到嘴边,又拿下来,忍不住叫道:“好棋。”余海风有些好奇,伸头去看,也忍不住说:“真是好棋。”
对于余海风的话,王子祥似乎有些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二十三年前,你爷爷走的一步棋,那才是真正的好棋。”
余海风大吃一惊,问:“两位爷爷,二十三年前下的棋,你们还记得?”
“当然记得。”王子祥说,“二十三年前,你爹抱着你回到洪江,你爷爷就决定下一盘大棋。”
“世事如局,人生如棋啊。”余兴龙说。
余海风突然明白,两位爷爷谈的不是棋,而是人生。
二十三年前,余海风只有一岁,或者只有几个月。那时,爷爷下了一盘什么棋?余海风曾隐隐约约听说过,二十三年前,余家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无论是爷爷余兴龙还是爹余成长,都讳莫如深。他也曾问过母亲,母亲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还不是因为你?”从母亲的眼神中,他仿佛有些明白,二十三年前的事,与自己有着很特殊的关系,而且是很不好的一件事。他甚至有一种预感,那件事,很可能是母亲以及舅舅不喜欢他的原因。
可这个原因究竟是什么?
余海风通过各方面的只言片语,拼凑了一个大致的轮廓:父亲余成长从云南回到洪江,他是极其落魄地回来的,几乎就像要饭的花子。当然,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身边,带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这个女人,就是余海风的母亲崔玲玲,而这两个孩子,一个半大的孩子,是崔立,另一个孩子还在襁褓中,就是余海风。
余成长私自结婚还生下私生子这件事,在洪江在余家引起了轩然大波。余兴龙一怒之下,把余成长赶出家门。从此,余成长一家,住在一间破仓库里,过起了平民日子。余海风隐约记得,自己七八岁时,弟弟余海云以及妹妹余海霞才出生不久,他们一家,仍然住在那间仓库里,日子过得很清苦。
小时候的余海风很淘气,母亲打他的时候,常常会骂他:“都是你这个讨债鬼,你已经把我们全家都害了,你还要害多少人?”
那时候,他们在洪江的关系,是非常特别的,整个洪江,没几个人和他们来往,只有二姑父刘承忠,会常常帮助他们。余海风因此以为,在整个洪江,他们只有二姑父这一个亲戚。另有一件事,余海风的记忆极其深刻,每到大年三十,父亲都会把他和弟弟妹妹们打扮一新,带着母亲一起去三伯父家。那时,他已经叫余成旺三伯父,可印象中,三伯父从没答应过。说是去三伯父家,其实只是去门口,根本就进不了门。父亲会领着全家,跪在三伯父门口,一跪就是大半天。
父亲为什么领着全家跪在那里,余海风不清楚。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问母亲,母亲没好气地说:“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讨债鬼!”
余海风于是隐约觉得,一连许多年,全家都要跪在三伯父家门口,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可到底是什么事?他不知道,也没法问,只是深深地埋在心里。哪怕后来他们终于不用跪了,可以进入三伯父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年饭,他还因此知道,自己原来有一个非常严厉的爷爷,他仍然无法知道答案。
因此余海风心里一直认定,二十三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令自己一家蒙受了巨大的耻rǔ。而这件事,似乎与自己有关。
可他无论如何没想到,王子祥爷爷竟然说,二十三年前,爷爷下了一步好棋,这步好棋,竟然让王子祥爷爷惊叹了一辈子。
这到底是一步什么棋?
余海风正想问,爷爷说话了。
爷爷说:“下一步,野láng帮恐怕会进入洪江。”
王子祥问:“你怎么想?”
余兴龙说:“官府不管,那是官府的事。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让野láng帮在洪江胡作非为。”
王子祥说:“这恐怕不容易,洪江没有城墙,任何人都可以来去自如。”
“这件事需要顺清出面。”余兴龙说,“我们洪江人,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组织民团,jiāo给顺清来训练和领导。”
王子祥连忙摆手:“你莫在我面前谈他,这个孽子,我一辈子最后悔的事,一是后悔生了他,二是后悔当初拿钱替他捐了这个官,三是恨我下不了决心,没法一刀宰了他。想到他,我恨不得一条绳子把自己吊死。”
这是余海风心中的又一个谜,王子祥爷爷的第三个儿子王顺清,现在是洪江汛把总署的把总,洪江最大的官。别说是洪江,就是整个黔阳县,没有人不对他敬几分怕几分。据说,他和宝庆府知府乌孙贾的关系非常好,就像亲兄弟一样。
这样的儿子,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光宗耀祖啊,王子祥爷爷为什么会这么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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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布出门,往白马镖局赶去,才走到一半,迎面遇上一伙人,正是县令古立德、主簿赵廷辉和师爷胡不来等人。赵廷辉和老布相熟,主动打招呼,彼此一问,才知道都是去白马镖局。
古立德猛然见到一个满口中国话的外国人,心中顿时充满了警惕,表情很冷淡。
他是从京城下来的官员,他很清楚,朝廷对外国人的态度很暧昧,尤其是最近,大量的鸦片从海路、陆路流入中国,使得库银大量流失,国家经济日益衰竭。此前,主要还是一些言官在谈论此事,而最近一个时期,朝廷上下,出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倡言禁烟。湖广总督林则徐,是其中最积极的倡导者。
当然,与之相反的,还有另一种呼声,那就是主张检讨外贸政策,适当放开贸易。
中国历来重农轻商,把商人排在社会的末流。满清入关,统治了中国,虽然曾经一度极其qiáng大,甚至出现了后世一直推崇的所谓康乾盛世。而事实上,满清当时毕竟是一个落后民族,最大的落后体现在文化上面。与中原的商业文化相比,满清的商业文化更加落后,甚至可以说,满清统治下,完全不懂商业文化,更不懂今天所说的经济。所以,满清入关以后,一直采取闭关锁国政策。
虽然闭关锁国,但贸易却是锁不住的,比如中国自古以来的三大贸易:丝绸、陶瓷和茶叶。这是中国经济的三大支柱,如果将这三大贸易禁绝,任何一个政权,立即就会完蛋。也就是说,满清的所谓闭关锁国,锁闭的,主要是海上通道,而陆上通道一直没有锁住,走私通道更是大为猖獗。满清政府不懂外贸经济这回事,更不懂外贸顺差或者逆差这样的概念。因为有三大经济支柱可以为满清政府赚回大量的白银,他们似乎也根本不需要搞明白这些。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一切会悄然改变,而改变这一切的,竟然是小小的鸦片。大量的白银流出,也就是今天所说的贸易逆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