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就是一个雨天,撑伞不奇怪。但是,这条楼梯上面,搭有雨篷,雨又小,根本飘不进来,此人一路上还撑着伞,就有点奇怪了。余海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虽然没有看清他的脸,却能从身形判断出,此人竟然是洪江汛把总王顺清。
由于天黑,余海风所站的位置没有灯,王顺清完全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就算他看到,也不会当一回事。王顺清匆匆进入天桥暗道,来到万花楼那一边。万花楼的暗道口,坐着一个人。这个人五十多岁,双眼蒙眬,是半个瞎子。不仅仅是半个瞎子,还是一个哑巴。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万花楼的人都叫他老黑。
老黑已经在万花楼十来年了,那个时候,花蝴蝶刚刚在洪江开jì院。老黑只是皮肤有些黑,嘴巴不会说话,眼睛没半瞎,有个绰号黑子,做的是一些粗活。有一次有几个无赖来闹事,黑子挺身而出,结果挨了一顿打。正因为他挨了这一顿打,花蝴蝶就一直把他收留在万花楼。
如今的黑子已经变成了老黑,老黑对花蝴蝶忠心耿耿,他在暗道边看守是最合适不过的。从暗道来的客人都要面子,怕别人说闲话,老黑不会说。这个活儿由老黑gān,皆大欢喜。
三楼是万花楼红牌姑娘们的闺房,一般要预先约定。有些脸面的人,不愿从正门进入,就走三楼的秘密通道。而这条秘密通道,并不是任何人想走就走,都要经过老黑这一关。但凡得到允许的人,身上,都会藏有一块腰牌,到了通道的尽端,摇一摇门,将腰牌递过去。老黑接过腰牌,用手一摸,立即知道真假。谁如果想糊弄老黑,找块假腰牌想过关,那是一定不能得逞的。老黑眼睛虽瞎,手却比眼睛还明。
王顺清递上腰牌,老黑摸过以后,立即开门。王顺清并没有进入三楼,而是直接向上,进入骑楼。这里,是花蝴蝶的闺房。
花蝴蝶坐在梳妆台前,正用眉笔轻描着双眉。王顺清推门进入,反手扣上门闩。花蝴蝶从镜子之中已经看到了王顺清,但她没有回头,继续若无其事地描着。
“今天怎么来了?”花蝴蝶问。
“老子日他个乖。”王顺清说,“张祖仁那个病秧子,老子迟早有一天要废了他。”
花蝴蝶说:“好好的,怎么和他生上气了?”
王顺清说:“我渴死了,给我倒杯水来。”
花蝴蝶说:“没见我忙吗?壶里有水,你不会自己倒?”
“老子日你个乖。”王顺清骂了一句,站起来,自己倒水,“老子就是想不通,怎么会被你这个婊子迷得五迷三道?”
“这还不明白?你前世肯定也是个婊子。”花蝴蝶说。
花蝴蝶是个美丽的女人,但不是一个幸运的女人。她八岁的时候被父母卖给了长沙香满园,十五岁就成了香满园的头牌,十六岁被城西老财主赎身做了小。没想到才过一年,老财主病亡,大老婆对她恨之入骨,欲置她于死地。花蝴蝶带着自己的家当逃出了财主家,财主大老婆收买几个流氓追杀她。流氓们抓住了花蝴蝶,不仅仅要她的钱,要她的身体,还要她的命。天无绝人之路,洪江忠义镖局的少镖头刘承忠正好路过,一顿拳脚,打跑了几个流氓,花蝴蝶保住了身家性命。
一年之后,花蝴蝶来到洪江,在绍兴班隔壁租了房子,挂起了百花楼的招牌,主做绍兴班的剩余生意。在洪江,绍兴班的名声太大了,自从开业,生意便夜夜爆满。有些客人在绍兴班订不到房间,便就近找一个地方,自然而然地就进了百花楼。
从百花楼到万花楼,离不开一个人,他就是王顺清。
那时,王顺清刚刚当上洪江汛把总,正是chūn风得意的时候。有一天,他和朋友一起喝酒,自然谈起了风花雪月。洪江的jì院太多,竟然没有一个称得上当红花魁。几个人凑一起,意见完全不统一,这个说,应该是绍兴班的小jú儿,那个说是荷风院的小青儿,莫衷一是。最后有一个人说,要说漂亮,只有百花楼的花蝴蝶,那张脸,就像刚开的花,粉嫩粉嫩的,拧一把,好像就能拧出水来。
王顺清说:“还有这样的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朋友说:“你当然没听说,人家是老板,不卖肉的。”
“扯淡。”王顺清扔下一句话,起身就走。到了百花楼,他大大咧咧往前一站,高声叫道:“老子日你个乖,谁是花蝴蝶,给老子出来。”
花蝴蝶真的像一只最漂亮的蝴蝶,飘一般过来。
进门时,王顺清还是满身的匪气,看到花蝴蝶,顿时全身一软,半天不会说话了。
花蝴蝶眉目含笑:“把总爷……”
王顺清穿的是便服,他低头看了看:“你知道我是把总爷?”
花蝴蝶反问:“整个洪江,谁不知道你是把总爷?”
王顺清大笑:“知道就好,今天晚上,你陪我。”
花蝴蝶慢条斯理地道:“把总爷,民女是有规矩的,卖艺不卖身,民女可以给把总爷弹几首曲子,陪把总爷说个笑话。至于陪把总爷上chuáng,我这里的姑娘,个个年轻漂亮,技艺jīng湛,保证让把总爷满意。”
王顺清一想,这事如果太软了,肯定搞不成,便立即拿出兵爷的凶狠劲,说:“什么规矩,在洪江,老子就是规矩。”他伸手入怀,掏出一锭金子,递给花蝴蝶。花蝴蝶站在那里不动。王顺清说:“少了?身上今天就只这么多。如果不够,你说个数。”
花蝴蝶软软地说:“把总爷,真的对不起,这不是钱不钱的事。”
王顺清勃然大怒,将那锭银子往地上一丢:“老子日你个乖,给老子摆谱是吧?敬酒不吃,要吃老子的罚酒,是吧?那好,老子给你两条路。一条路,好好陪老子。第二条路,立即卷起铺盖,给老子从洪江滚蛋。”
花蝴蝶看着怒发冲冠的王顺清,王顺清也狠狠盯着花蝴蝶。花蝴蝶扑哧一笑:“土匪!”
王顺清以为花蝴蝶愤怒了,在骂自己,正想冲上去,给花蝴蝶一顿老拳。转而一想,不对啊,她怎么笑着说的?而且,她说出的土匪两个字,怎么这么有韵味,像唱曲儿似的?
花蝴蝶骂中带笑地又补充了一句:“何止是土匪,简直就是土匪。”
王顺清虽然是粗人,但也有细的时候,他从花蝴蝶的媚态中明白过来,一步跨上前,抱住花蝴蝶,双手一用力,扛在肩上,往楼上走。花蝴蝶在他的肩上乱踢乱打,一遍又一遍地说:“你个土匪,你就是个土匪。”
王顺清不管不顾,上了楼后,走到第一扇门前,一脚将门踢开。里面有一个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王顺清大喝一声:“滚!”那个姑娘急巴巴逃了。王顺清将花蝴蝶往chuáng上一扔,门也没关,直接扑上去。
花蝴蝶并非答应了他,而是看清了形势,知道把总爷是洪江城里最大的官,如果得罪了他,肯定无法立足。相反,若是把他服侍好了,在洪江城,就是另一片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