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年整风运动一来,大字报铺天盖地。大宇报上净是谁谁偷东西搞女人乱七八糟的 话,我心想,不是帮助党整风吗?净弄这些闲事儿gān嘛,就写张大字报说“鸣放是鸣放,别 忘了主席说的原则六项”。谁知一下子把祸水引到身上来了。说我向党放暗箭,说就因为我 这张大字报,多少反革命没bào露出来,天天开会斗我。工人里不扣右派,给我来个劳动教养 缓刑二年,留厂察看。这就叫人家拿下来了。我当时想不通,后来“文革”进监狱,里边关 个财贸部的gān部对我说:“整风是大面上的。内部叫引蛇出dòng,你这张大字报,不是把蛇dòng 都墙上了?不整你整谁。”我才明白,明白也晚了。
打那时候起,咱学乖了。心想,打住,认头gān活,别给爹妈惹事儿。
“文革”一来,更凶。红卫兵拥天覆地,我亲眼瞅见五大道上,把人活活打死。工人中 间搞起政治大讨论,我有了前边的经验,心想这么大运动,势头又这么凶,弄不好撞在车头 上。咱嘴一贴封条,不说。可是讨论会上必须发言,文化大革命触及每个人灵魂,不说话就 是拒绝触及。我最后一个发言,说嘛呢?咱就背《十六条》,什么“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 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嘛的,咱没自己的话,照本背诵,全是你的话还不成?
好嘛,也不行。第二天,满院子大宇报,说我又向党进攻了,把我关进牛棚。完了,死 活一样价了。外边红卫兵没法管了,世界末日到了,等死了。
这一套全是厂里官办“文革”小组搞的。可没多久,上边风云突变,说各单位“文革” 小组执行的不是毛主席革命路线,而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目的为了保党内走资派,转移斗 争大方向,把矛头指向群众,打击一大片。毛主席发表“最新指示”说:“马克思主义的道 路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一下子各单位都起来造官办“文革”和当 权派的反。实际上,“文革”就是想把刘少奇弄倒,可各级党的gān部都是刘少奇线上的,不 把这些gān部打倒,刘少奇倒不了,才发动群众造反。咱那时哪懂上边这些乱七八糟,一想, 对呀,的确是群众受压呀!反吧!我一口气写了十七张大字报,把我的过程原原本本端出 来,问我的罪究竟在哪儿?我是厂里最早造反的几个,当时厂“文革”小组还没垮,叫纠察 队把我抓起来。有个人跑出去,找来大学红卫兵救我出来,这一冲击,厂“文革”垮了,我 想,gān吧!我给挤到死角里,不能再等着人摆弄。造反有理,咱有理呀!
这里,又说到现在那些写“文革”的文艺作品,一写造反派就是“文革”打手,不知这 些作家那时是不是在娘怀里吃奶?“文革”开始时,抄家打人的都是各单位“文革”gān的。 最初起来造反的都是受压的人。要不哪来的那么大反劲儿?
“文革”开始时没有“造反”这个词儿。造反是指反革命翻天。“造反”是打毛主席那 儿兴起来的。你还记得毛主席那张照片吗?胳膊上套个写着“造反”两个字的大红袖章。开 头,闹红卫兵时,毛主席在天安门接见百万红卫兵,胳膊上戴的是“红卫兵”红袖章。等到 毛主席换上“造反”袖章,就是反“资反”路线了。工人才起来杀向社会,是不是这过程? 咱总得尊重历史吧!
毛主席是红司令嘛,毛主席指向哪里咱打向哪里,没他指挥咱小草民敢造反?我们那时 真是一颗红心,真玩命了,天天夜里上街贴大字报,没人发奖金,给夜班费。死也跟定毛主 席了!
可是我们这些受压的人一起来,整人的那些人一变,也成立造反组织,对立情绪就出来 了,形成誓不两立的两派。谁都说自己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都骂对方打着红旗反红旗,往 后各种人都掺和进去,就愈打愈乱。你写“文革”,要是不如实反映这历史过程,就不真 实,谁服?
我是全市最早造反的四大组织之一。起名叫“电车红旗”。我手下三千人。工人一起 来,红卫兵小孩们就差多了。社会看我们的了。当时,造反组织替“文革”初期受压的人说 话,反“资反”路线,得人心。保皇的不吃香,可谁都怕自己一派被压垮,就非把对立面压 垮不可,这就愈打愈凶,全面gān起来。一对着gān起来,心也就不那么纯了。说实话,我这时 心里也害怕,事情愈闹愈大,自己知道后期要算账的;眼前又一团乱,看不出头绪,总觉得 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把自己往死道上推。我巳是势如骑虎,退下来更没好,必须硬着头皮 gān,也就必须有实力,有实力就没人敢摸你。不单是我,社会上的造反组织都是这个心理, 各拉各的势力,各树各的山头,很快地就不分行业系统,搞起横向联合的大组织。
我有个最要好的朋友,打小吃喝不分,我就对他说:“往后咱各走各的道儿,分道扬 镳,你再跟我走动,早晚吃瓜酪儿。”这样,死活就我一个人了,于成嘛样都我自己兜着。 但我必须步步为营,脚要踩实,gān事得稳。有个“工矿造反总部”跟我们同观点,我一模, 他们人头杂,便甩开他们,派人到各大造反组织摸底,搞队伍整齐的,总共五十二个组织, 成立起一个“反复辟联络站”。实力雄厚,在全市数一数二。我坐阵总部,白天黑夜连轴 转。今天这儿打起来,调人增援;明天那儿出事,出面处理。还得派人蹲在北京摸信息,摸 “中央首长”最新讲话。咱不能蒙着眼瞎gān,要不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上海“一月风bào”后,各地掀起夺权高cháo。中央派个大人物来成立“市夺权筹备领导小 组”,打算夺权后就成立革命委员会,建立红色政权。这位大人物头次召集各群众组织开会 时就点名叫我们“电车红旗”和另外两个大学红卫兵组织开门整风。这意味着要把我们从红 色政权里甩出去。甩出去就等着挨整。我说:“你刚来这里,就削我们山头,不行!”另一 个同观点的造反组织头头说:“你要这么gān,明天我们就把整个城市糊成个大纸篓!”这大 人物一拍桌子说:“谁要是把今天的会泄露出来,后果就由他负!”这会闹得不欢而散。
我们一想,革委会里没我们就全完了,反他!第二天就贴出大字报反他,跟手把同观点 的组织全拉在一起,成立一个“大联合筹备委员会”(以后简称“大联筹”),硬碰硬对头 gān。那个大人物原打算三个月完成夺权,成立革命委员会,我们非叫他成立不起来。夺权筹 备小组用军队支持他们看中的一派,我们一派是在野派,一帮草民,压力就相当大。我们想 了,压力最大时,以城市中间的大河为界,拉队伍过河,一南一北拼了。那时不是传说,毛 主席已经准备好,不行就回并冈山打游击吗?两派大斗争就此开始,大武斗事件连成串了。 高cháo是闻名全国的“六0九”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