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_许开祯【完结】(75)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邓家英冲秦继舟点点头,目光缓缓转向楚雅。这两个女人,冤家了大半辈子,在省城,几乎是很少遇面的,当然,那次楚雅带人抓jian除外。今天在峡里遇上,想必有一场好戏。

  楚雅也没想到邓家英会这么快赶来,但她知道邓家英一定会来,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会挣扎到这里。谁也没想到的,楚雅突然往前走两步,一把抱住了邓家英,未等邓家英有所反应,楚雅的哭声就响了。

  “gān吗呢,这是gān吗啊。”秦继舟被惊住,脸上闪出不安的表情,他怕两人相遇,楚雅会当孩子的面对邓家英不礼貌,或者说出难听的话。没想到她竟给扑了上去,抱头痛哭。

  邓家英脸上也闪着晶莹的泪花,不由自主抱住楚雅,在这片她们曾经共同萌生爱情的地方,两个较了一辈子劲的女人,终于不再较劲了。秦继舟大睁着双眼看半天,确信两人不会打起来,才咧开嘴巴,呵呵笑出了声。刚笑两声,马上止住,冲愣在一边的邓朝露说:“怎么能让她来,她不是还病着吗,你这孩子。”

  邓朝露记忆里,孩子两个字,是她第一次从导师嘴里听到。她到导师身边工作已经有些年了,可这么温暖的称呼,还从未听过。一股热流涌过邓朝露的身子,邓朝露眼睛也湿润起来,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

  “看,看,看,你们怎么回事嘛,快把眼泪收起来,让人笑话。”

  这句话,怕也是楚雅这辈子从丈夫嘴里听到的最有人情味的一句,她松开邓家英,问:“一路颠坏了吧,快到房间喝口水。”说完,转向邓朝露,目光足足看了三分钟,伸出手来:“过来,让阿姨摸摸你的脸。”等真把邓朝露搂在怀里时,楚雅的泪再也止不住了,那是内心忏悔的泪,是一个长者愧疚的泪。

  孩子,阿姨对不住你啊——楚雅心里一遍遍的,哭着说这句。

  邓朝露享受到了从没享受过的东西,也跟着泪成一片。

  这天的场面,真把秦继舟感动坏了。做学问做傻的秦继舟,压根想不明白,妻子楚雅今天的反常从何而来。

  起风了。风从峡口那边卷来,一吼儿一吼儿,裹着尘土,也裹着层层凉意。峡谷的深秋比别处冷,楚雅已经穿了毛衣,邓家英身上却还是夏天的衣服。楚雅不敢马虎,催促娘俩,往堤坝下走去。

  邓家英到了这里,免不了要哭上几场。山下那片坟茔,埋着父亲邓源森,埋着小时用胡子扎过她的五斗叔,埋着老书记,埋着好多好多当年为水库死去的人。荒草萋萋,可在邓家英眼里,那里如同另一个家,啥时来,啥时就有温暖。现在又多了一个路波,这座山,这个峡,这片地,这座坝,是她的伤心之地啊。

  她咋就逃不过这个地方呢?

  哭了,痛了,眼泪擦gān,竟跟秦继舟讨论起流域的事来。

  “老路是为流域走的,不能让他白走,流域的事,得讨个说法。”

  “你是指挨打?”秦继舟小心翼翼问过去。

  “看你,哪跟哪啊,我虽是女人,但境界也不至于低到这地步。我是说祁连集团的事,不能由着他们。”

  没想到秦继舟却说:“一码归一码,污染的事以后谈,眼下要追究的,是打人。老路不能白挨,你也不能白挨,这事,我找吴天亮去!”

  “你这人,还记仇,找他有啥用?我听人家说,这次把他也坑了,上面怪他,下面恨他,他这个官,难做啊。”邓家英说的是真,这些话是在来时路上女儿邓朝露告诉她的,在她昏睡不醒的那些日子,吴天亮来过两次,来了就骂人,骂大夫,骂护士,也骂市里派来照顾邓家英的那些gān部,包括秘书周亚彬也让他骂个狗血喷头。最厉害的一次,竟冲流管处副处长毛应生摔了杯子。邓朝露感觉不对劲,吴天亮从没发这么大的火,以前虽说也有脾气坏的时候,但当她的面,还是很收敛的。邓朝露悄悄问周亚彬,书记这是咋了,怎么跟吃了炸药似的?周亚彬说,不是他吃了炸药,是别人硬给书记喂炸药。再细问,才得知,吴天亮遇到了坎,从政以来最大的坎。

  “怕是这次,书记顶不过去了。”秘书周亚彬摇头苦笑。

  发生在南湖和祁连集团的两起bào力打人事件,本来是件很容易搞清楚的事,真相摆在那里,几乎用不着查。但是,真相是会发生变化的。吴天亮忽略了两个人的背景,南湖村支书牛得旺和祁连集团董事长田亚军。有些能量是很反常的,官场上打拼几十年的吴天亮,应该懂这个理,应该懂正能量之外还有反能量,有时,反能量的作用更大。可惜这次,他忘了。

  南湖村支书牛得旺这生引以为豪的,是在特殊岁月里gān对过一件事,当年保过老书记柳震山。运动进行到后期,老书记柳震山也被揪了出来,夺权的是革委会主任马永前。就在马永前企图将柳震山带到另一座水库工地批斗时,牛得旺站了出来,说把这个“走资派”兼“保皇派”jiāo给他,让他接受南湖村革命群众的监督与批斗。马永前一心在于夺权,也不想因柳震山殃及自己前途,遂将柳震山jiāo给牛得旺。牛得旺将柳震山带到南湖,表面上严加看管,处处设罚,背后却偷偷照顾他。可以说,如果没有当年的牛得旺,柳震山是活不过那段日子的。运动结束,柳震山复出,担任谷水地委书记,对牛得旺一家给了太多照顾。牛得旺也不像是原来的牛得旺,成了南湖村的土皇上。牛得旺大儿子在省里工作,二儿子在一家大型国有企业任职,女儿在县妇联,这都是柳震山当年打的基础,是老书记给他的回报。可牛得旺女儿婚姻不顺,两次都没嫁好,离了婚,第三次跟县里一位领导商谈婚嫁之事时,被领导老婆堵在了chuáng上,结果丑事传出去,领导没法在沙湖待,通过关系调到了外地,牛得旺的女儿就成了人们眼中作风败坏者,到现在也没嫁掉,一个人过。

  在谷水,没谁敢跟牛得旺说不,上到市里gān部,下到平民百姓,都知道牛得旺是有根基的人,人家gān过大事呢。牛得旺自己,也认为根基qiáng大。他儿子曾给省里某领导当过秘书,领导很赏识,提前把他派到实权部门,如今也是比较显赫的人物。女儿虽说婚姻不幸,但关系面很广,在哪个领导面前,都敢抹眼泪。女人的眼泪就是武器,能攻下许多山头。加上她天生妖冶,长得不但标致,而且很风骚,是沙窝窝里飞出的凤凰。有了这一龙一凤,牛得旺还怕什么呢,什么也不怕。

  邓家英挨打那天,吴天亮是把牛得旺“请”到了市委,请来顶什么用呢,牛得旺还没坐下,吴天亮的电话就响个不停,单是接那些电话,就làng费掉吴天亮一个小时。电话接完,吴天亮再看牛得旺时,一肚子话就说不出来了,最后竟耸耸肩,无奈至极地说:“我说牛大书记,这事,这事也太出格了点吧。”

  牛得旺回看住吴天亮,嘿嘿笑了几声,不紧不慢道:“不就是医药费吗,我让村里出。”

  “医药费?”吴天亮眼泪都要出来了,遇到这种人,还能说什么?

  吴天亮不但对牛得旺没有办法,对祁连集团也没有办法。邓朝露在来的路上跟母亲说:“吴叔叔他也难啊,听亚彬讲,上面很可能不让他gā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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