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亲历记_冯骥才/陈建功等【完结】(27)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骥才 陈建功等

  要不是饥肠辘辘,我真是无法下咽。过去,从未见过个头这么大,嗡嗡声这么响的苍蝇,想到他们曾在炎夏叮噬那么多尸体,我心里顿生恐惧,这哪里还是昆虫,简直是穿梭于yīn阳两界的怪物啊……

  无奈中,便有人大声叫喊:“开车!快开车!”

  汽车驶出唐山市很远,大家全都站起来轰苍蝇。好在所有的车窗都开着,车速加快以后车内风力很大,这才渐渐地把苍蝇驱赶一净。

  细节六:洗浴变成一种仪式傍晚时分,我们回到了剧院大院。当时演职员工家的“临建棚”都搭设在剧院大院里,因此有许多家属等候多时。

  家属们不约而同地捧着洗浴用品和gān净衣服,跟前还放着许多洗衣盆。那年头没有洗衣机,亲人们叮嘱我们进入浴室后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脱下来扔在洗衣盆里。

  剧院后勤科早已为大家烧热了洗澡水,我们以一种别样的心情仔细搓洗,打了一遍香皂又一遍香皂,冲了一遍清水又一遍清水……

  当我们里里外外换洗一新走出浴室,仰望金色的晚霞时,觉得自己从死界回到了生界,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那一刻,我完全忘记了天津也是地震的重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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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光照亮真情(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杨迎新震灾中,那些比金子还珍贵的东西成为我生命中永恒的珍藏。

  1976年,我30岁,是唐山市公共汽车公司工会的一名gān部,刚结婚不久,住在唐山市路南区刘屯街东风楼,地处市区东南部,靠近丰南县地界(后来知道,这里是地震最qiáng烈的核心区)。东风楼是一幢有六个单元的两层小楼,我家住的是二层30多平米的两居室,非常简陋,房顶是20世纪70年代北方农村常见的那种木檩加煤焦板结构,比水泥预制板重量轻,但因为是整体浇注,故整个层面连成一体;没有煤气、自来水,家家备有水缸和蜂窝煤,吃水楼上挑,炉灰楼下倒,很不方便。

  当时,大家的防震意识很淡漠。70年代初,尤其是1975年2月4日辽宁海城发生74级地震以后,唐山群众才在文件传达中知道一点地震的事,媒体对地震的报道极少,亲朋间传播一些信息,还经常受到官方的“辟谣”、追查,因此人们不知道地震的惨烈与可怕,预防也不认真,记得最常见的预防措施就是,睡觉前在桌上倒立一个酒瓶子,地震发生会震倒瓶子摔碎把人惊醒这样的防护措施。人们坚持了一阵,见没动静就拉倒了。

  1976年7月28日夜晚,天气像凝固了一般闷热yīn沉。我楼下住的是一个八口之家,当外科医生的夫妇和他们的六个孩子,这家人爱好音乐,还养着不少小动物。这天晚上,悠扬的琴声、歌声不断。我睡得晚,夜里十二点半左右才上chuáng,由于天热,翻来覆去睡不着,楼下还不断传来犬吠声,更加令人烦躁。朦胧中突然觉得一股凉风裹着雨点从窗口扑进来,我便起身把窗帘拉上,然后躺下接着睡。刚要睡着,屋里突然大亮,像白天一样,觉得很奇怪,进而想,可能是停电后忘了关灯、又突然来电了吧?<br>手机电子书之家欢迎您的光临www.sjshu/?u=66416<br>这样想着用眼扫了一下北窗,才发现不是灯亮,是外面的天空全亮了!那是一种闪着淡蓝色银光的明亮,像月光而又比月光qiáng百倍(地光)!正纳闷间,一种低沉怪异、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由远而近、由弱到qiáng地滚动而来,犹如千只猛虎齐吼于空谷,又像万只野牛聚哞于旷野,那是一种蓄积已久、无处排遣而突然冲决出来的怒叫,是一种qiáng遭束缚、不屈而又无奈的哀鸣,是人间很少听见的天籁之音(地声)。正当我被这从未听到过的声音惊得发呆之时,chuáng铺便上下猛烈地颠动起来,身体被颠起半尺多高,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对睡在旁边的妻子大喊一声:“地震!快跑!”我跳下chuáng向房间门口跑去,刚跑几步,便觉得脚下波làng似的摇动起来,人像立在大làng中航行的轮船甲板上,竭力想站也站不稳,我练武术时练过“站桩”,自认在保持平衡上有点功夫,但此刻一点也不灵了,不由自主地两手扶地,向前爬行,但爬了几步就爬不动了,因为摇动太剧烈,地面像làng尖上的船,忽而立起来,忽而倾倒,人像圆木似的来回翻滚。我滚爬到卧室门口,就听到厨房里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我意识到是热水瓶、水缸、锅碗瓢盆被砸碎的声音,我的头上、身上也被落下来的东西狠狠撞击着,当时并没有感到疼痛,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眼花,接着就听隆隆一声巨响,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qiáng烈的烟土味呛醒,感觉自己被埋在了废墟之中,呼吸非常困难,神智恍惚,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一点声音。我想像不出这样呆着能坚持多久,顿时一种绝望的念头袭上心头,难道就要死了吗?一个30岁的生命就要完结吗?爱人在哪里?她跑出去了吗?她还活着吗?我的许多愿望和理想还没有实现,还有许多该办的事没有办,这样告别人世太没价值、太匆忙啊!转念又想,震魔无情翻脸,造物主要收回它的“造物” ,又有什么办法?唉,死就死吧!这样一想,反倒觉得轻松与超然了。恍惚中,我仿佛在悠远静穆的月光下徜徉,30年生命历程中的重要情境,像电影蒙太奇的画面飞闪而来,家乡的土地,上学工作的地方,尤其是父母的面容,兄弟姐妹、恋人朋友的身影,像是在画上一样,一种年代久远的黑白画,他们表情平静恬然,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神秘的微笑。我看着他们,他们不说话,没有悲怆,没有哀号,始终是那种淡淡的微笑,难道这就是死亡大门的景象吗?多年之后,我常回想起这令人难解的一幕,并与相关的研究作比较,有研究者说,人的最后阶段是“进入黑暗隧道的感觉” ,犹如胎儿从产道娩出;大作家雨果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看见漆黑的光”; 一位心理学家将人类“濒死体验”分为五个阶段:安详轻松、意识逸出、通过黑dòng、亲朋欢聚、与宇宙合一。这与我的感觉大体相同,略有差异者,“黑dòng”于我来说是月光下的感觉,他描绘的亲朋景象是“形象高大,绚丽多彩,光环萦绕,宛若天使”,我的亲朋则朴素一些。这当然是后话了,还是说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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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光照亮真情(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且说又过了一会儿,突然,一个豆粒般的微小光点she进我的眼角,定睛一看,是天上的星光!我似乎看到了一线生的希望,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没有被深埋,臀部以下被砖石、土块紧紧裹住,腰背以上被一块巨大的煤焦板压着,身子像虾一样弯成90多度,我试着想动一下身子,没有成功,只有平伸的右手似可动一动,周围死一般的沉寂。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你—在—哪—里?救—救—我!”是妻子的声音!“你在哪里?”我大声喊道,“我在这儿!”原来妻子就在我旁边!她也被一块大焦子板压着,我的右手正好搭在上面,我用力把这块焦子板向上一托,她就说轻松一点,叫我赶快搬开。但我此时被压得匍匐着,平伸的手使不上劲,我必须先拱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块焦子板,直起腰来,才能救她,而这又需要以压在她身上的那块焦子板作支撑才行,我说:“你忍一下,我先站起来”,于是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挺胸直腰,背上的那块焦子板被我拱得斜立起来了,但终因体力不支,又重重的把我压趴在地,如此反复几次,筋疲力尽,也没能拱开那块巨大的焦子板,只觉背上阵阵钻心的疼痛。不能这样等死,我说:“喊人吧!”于是我和爱人便一起喊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竟然有人回话:“你们在哪儿?” “在这里,快来!” “你们坚持住,我马上就来!”黑暗中一个人很快过来了,他搬开压在我身上的焦子板,又刨开挤着我两腿的砖石,这时我发现自己不能动了,他把我从砖石缝隙中拽出抱起来,放到废墟上,接着又把我爱人也救了出来,她也不能动了,我俩并排着躺在一起。我们当时只穿着裤衩背心,来人又从附近找来一条被子,盖在我们身上,安慰我们说:“你们先休息吧,我去看看别人,不用担心,我随时来看你们。”这时天还黑沉沉的,不到早晨5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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