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才知道,救我们的这位大哥叫陈连喜,30多岁,是开滦煤矿工人,他一家三口住在我们楼旁的一座平房里,只受点轻伤,看到我们这幢楼全部倒塌,他迅速安排好家人,就赶来救人,在废墟上跑来跑去,双脚扎得鲜血淋漓,用两块棉布包着。地震中他救了不少人,住在我们旁边楼门的一对京剧演员夫妇,就是他背出来的。(如今,陈连喜夫妇已经退休,住在丰润区,逢年过节我去看他们,提及当年救命之恩,心中溢满感激之情。)
被救出后,我们仰面朝天、一动也不能动地躺在废墟上。周围渐渐传来走动的声音,对老天的怒骂声、呼救声、搬动转石的吆喝声响成一片,独独不闻哭泣声,户户房到屋塌,家家痛失亲人,人们已被突然降临的伤痛击晕了,淹没了,瓦砾中的生命在呻吟、流血,他们没有时间悲痛,有的只是对生命的夺抢,与死亡的抗争!没有受伤或伤轻的人们自动组织起来,展开了悲壮而伟大的救助活动。人们大多只穿裤衩背心,袒胸露背,遍身泥污,沉郁悲戚的神情中透she出坚毅和冷静,像原始野人那样无畏而飞快穿行在残垣断壁之间,给绝望的人们送去希望。住对面的牛老师夫妇给我们送来了温情的话语和一把核桃仁;人们用扒出来的面粉在一个砸扁的脸盆里烙饼,烙好的第一张就给我们送来了;尤为难忘的是得到了张建国、张建华小哥俩的热情帮助,他们当时还不到20岁,跑来东风楼救父母、妹妹,父母不幸遇难,妹妹受重伤,他俩忍住悲痛,除照料妹妹外,还细心照看并不认识的我们,找来塑料布,在我们身上搭了个挡风的小帐篷,建华当时是下乡知青,在瓜园看瓜,弄来一些甜瓜、西瓜,分给大家,至今那饼、那瓜的香甜,仍存留于口齿之间。(震后,我调到唐山劳动日报副刊,任编辑、副科长,主持工作。1986年,报社需要添人,也是有缘,此时在钢厂上班的张建华发奋读书,以优异成绩从电大中文系毕业,我便推荐了他。到报社后,他当编辑、记者,gān得非常出色,他曾与另一名记者合作,勇斗歹徒,救助被抢劫的少女,被评为“唐山市学雷锋十佳公民”,多次获省、市先进工作者称号,他的作品多次获省一、二等奖,现在是报社群工部主任。)然而,震魔的yín威并未收敛,7月28日这天,似yīn似晴,天空呈混沌怪异的rǔ白色,天气变幻不定,一会儿风一会儿雨,一会儿又是烈日当头,几乎每过几分钟就有一次小的余震。傍晚时分,发生了大地震之后最qiáng的7.1级余震,只见那些还未完全趴架的楼房,几次猛烈地前俯后仰之后,轰然倒塌;大树歪下身子,像扫帚般扫着地面;地震像一面大铁筛子狂筛猛甩,原本支棱八叉尚有缝隙的废墟经此一筛,变得更沉实了,我们身下,埋在废墟深处的医生夫妇八口之家,声息全无,全部遇难。我们所在的东风楼,伤亡极为惨重,24户中震亡18户,仅存二层上的6户,这与它是最高层且房顶较轻有一定关系。此次地震,我的大姐、姐夫,我爱人的父亲、大姐,均遇难身亡。后来得知,我们的遭遇牵动着亲人的心,沧州家乡的老父亲,背着gān粮和一把小板镐,要来唐山扒我们,被二姐劝住;在保定工作的舅舅,让孩子开着一部大吊车,连夜赶到唐山,但遍地山一般的废墟和拥堵的道路,使他们根本找不到我们——即使找到也晚了。后来这部大吊车加入了抢救不相识伤者的队伍。“远水难救近火”、“远亲不如近邻”、“个人不如组织”,在唐山大地震中得到了充分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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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光照亮真情(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地震后最要紧是抢扒埋在废墟中的人,伤者被救出后,人们便少有时间照顾了,因为到处都是被压埋的人,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因此我和爱人在废墟上躺了整整两天,直到7月29日傍晚,单位得知我们的情况,派职工吕大顺等把我和爱人抬到了汽车公司,偌大的停车场,躺满了重伤伤员,白杨树的汽灯下,上海医疗队的医生护士汗流浃背、不眠不休地救治伤者,我爱人骨盆骨折,头被砸破,缝了18针;我腰部骨折,手脚膝盖多处受伤,进行了消毒处理。我们并排躺在帐篷的一角,周围常有断气的人被抬出去,我听到人们小声谈论我们:“这两口子能活吗?”“够呛”,闻之不禁黯然,心情一度非常颓丧。然而周围也弥漫着温情,公司党委书记张树海蹲在我们身边,鼓励开导我们,每天忙得飞一般的吕大顺,给我们端来一碗酱油粉丝汤,喂我们吃下;建国、建华也跑来看我们,送来一把蒲扇和两个白籽红瓤的黑色大甜瓜,当时我们都昏睡着,他们没忍心叫醒我们,在扇子上写了几个字:天热,蚊子多,扇子给你们用。震灾中,这些比金子还珍贵啊!
7月31日上午,我们被安排去大连治伤,我和爱人各躺一块门板,被运往飞机场,上飞机时人太多,混乱拥挤,解放军救援队的团长在前面抬着大喊:“同志们!让一让,这两口子都受了重伤,没人照顾,让他们上一架飞机吧!”一边喊一边抬着门板向前冲,汗湿的军装紧贴在他的背上,泛着大片白碱,这个形象永远刻在我的脑海里(后来我打听到这位团长姓高,但不知驻防何处)。这样,我和爱人终于同乘一架飞机,和其他伤员一起,转移到大连海港医院进一步治疗。
大连依山傍海,风景秀丽,气候宜人,一下飞机顿觉周身松慡,汗渍全消,伤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但最让人难忘的是大连人的热情,还是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他们就守候在我们身边,拉着手问长问短,不停地嘱咐司机开稳点。当时的海港医院不大,突然安排震区的100多名伤员,chuáng位十分紧张,为了给我们腾出病房,许多本地患者提前出了院,把最好的病房让给我们。伤员多是危重、骨折病人,治疗、护理工作十分繁重,医护人员昼夜忙碌,吃不好睡不好,两眼熬得布满血丝。就拿给骨折病人翻身来说,就是件麻烦事,需要三四个人站成一排,用手托着一齐使劲,慢慢翻过去,稍微用力不均,伤员就痛得钻心大叫,因此每给病人翻一次身,几乎等于一次“战役”,医护人员常常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当时物资供应紧张,为保证伤员吃好,医院专门到外地买来鸭子和新鲜蔬菜,千方百计改善伙食,为使饭菜合乎每个人的口味,他们逐个问我们喜欢吃什么,顿顿饭都是预先登记,保证每人能吃到可口的饭菜,记得有一次,我说想吃点豆腐脑,果然就端来了,是护士特意到街上排队买来的。我们躺着不能动弹,吃饭喝水是个难题,护士就端着饭碗一口一口地喂,从无半点厌烦,每逢开饭时间一到,病房里一个护士守一个病人,开始喂饭,常常是病人一边吃饭,一边眼角滚动着感激的泪水。20来岁的小宋,是从当时开办的“赤脚医生培训班”抽调来的,她高高的个子,白皙红润的面庞,活泼热情,照顾伤员十分周到,吃鱼的时候,她把鱼刺一根一根的择净,一边喂一边讲大连的风土人情,她还经常为大家代写家信,我和爱人写给父母的第一封信,就是她给代笔的,这封信我现在还保存着,每当看到它,就想起小宋那笑眯眯的面庞。二十五六岁的护士小刘,身材苗条,娴雅文静,但工作泼辣,善解人意,服侍伤员的“拉撒”,擦身洗脚,她尽心细致,不怕脏不怕累,没有半点嫌弃,多么可敬可爱的人啊!多少年之后,每当忆起当时的情景,我的心中就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在大连的近两个月的日子里,我们充分感受到祖国处处有亲人的温暖,大连市委多次组织慰问伤员,文艺工作者到病房演出,街道的大妈把我们的衣物被褥拆洗一新,是年九月底痊愈的伤员出院之前,还给每人发了一套蓝色的新衣。当我们登上返回唐山的火车,恋恋不舍地紧紧握住大连兄弟姐妹的手,倾诉感激、惜别之情时,车厢内外哭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