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亲历记_冯骥才/陈建功等【完结】(42)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骥才 陈建功等

  程杰是被尘土呛醒的,那年他14岁。水泥板幸运地在他的头顶搭起了个“窝棚”,他便顺路爬了出来。他最先听到的是姐姐的喊声,他奋力救出姐姐来,却无力救父亲了。这时,前楼的战士赶来了。他家住最后一排,战士们来得晚一点,但也都是上午的事。父亲和姐姐虽然都受了伤,但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母亲已遇难了。那之后,他记忆最多的是如何生存……也是几天后,他们就随部队去了外地。

  >

  我在寻找那颗星(2)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也像当时大多数脱险的人们一样,程杰也相信自己住的这一片是灾情最重的,他当然也听说过别人的事,但他没有太留意,更没有详细打听什么。对于那些救出了自己亲人的战士,他也只留下一个红五星的形象。他说,当时自己太小了。或者真是这样,我们都太小了,我们只知道解放军是qiáng者,qiáng者能帮助别人,qiáng者怎么能也需要人去帮助呢?

  我曾查过一些资料,证实当年人民解放军共救出被埋压群众1.64万人,而城市当年驻军的2万官兵中,遇难近千人。这座城市曾将这次灾难的死亡人数jīng确到个位数,而那些异乡的战士,我们却说不上一个名字。我和我的朋友都很想对那些年轻的、如流星般倏然滑过的生命表达一份敬意,都很想为那些遥远的如今已统统进入耄耋之年的父母道一声珍重,这些日子,在我寻遍了我所能够达到的领域后,我得到的结论是一个,逝者如斯,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白所长摇着头说,近30年了,部队几经整编,原来那部队已没有了,就是上一级部队,也不可能再保留你想找的那些资料了。我说,至少我还能找到他们的墓地吧,前几年,我曾到过唐山许多公开的墓地,寻找遇难军人的归宿,但我仅仅发现两处,那么多遇难的军人,该会有一大片的墓地吧?准确的位置又在哪儿呢?白所长说,和地震中所有的遇难者一样,战士们的遗体都自然安葬了,在那些埋葬遇难群众的地方,也许就有我们的战士,在那些墓地,没有人能分清哪是军人,哪是百姓,哪是本地人,哪是外地人。只是,我们的那些战士,没有人去祭奠……不,我说,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就是在这个大院长大的,他每次祭奠亲人时,都没有忘了子弟兵……

  几天前的一个午后,在乙酉初冬的太阳下,我站在唐山人引以自豪的唐山抗震纪念碑广场,读着那镂刻在纪念碑上的碑文“……二十四万城乡居民殁于瓦砾……”时,我的眼睛湿润了。公祭的242419名逝者,也许并没有我们的子弟兵。那以后,我曾翻阅了几乎能找到的所有的公开刊物,没有谁能自豪地说起,他曾经帮助过一个遇险战士……像我的那些朋友说的,可惜我们没有救出一名战士,哪怕在他们负载很重的身上,撤下一片砖瓦。

  沧海桑田,2006年的“7.28”,30年过去了,鲜花已遮掩了墓地,白骨已化为泥土。当这座城市曾以万人空巷欢送子弟兵离唐,当这座城市曾一次又一次获得双拥模范城称号,我相信那情感的真挚,那真挚,是欢笑,也有泪水。我不敢想当年那些十几岁的孩子的父母,在遥远故乡的感触,这个普天同悲的日子,我们展示的爱里多少有了一丝苦涩。在记叙上面文字的时候,不习惯用烧纸祭奠亲人的我,用它们献给那些无名的亲人们吧,它也将飞扬成一只蝴蝶……愿这异类的关爱为我和我的朋友们的回忆增添些许的温馨。

  同样的,10万抗震救灾子弟兵撤离唐山的时候,是整整30年前了。那个同样初冬的早晨,阳光仿佛出奇地刺眼,拥挤的人群中,许多人往战士们怀里揣着煮熟的jī蛋和包好的水果。那天许多人都哭了,唐山是草绿色托起的城市啊!

  30年前的初冬,在由解放军报记者和新华社记者采写的记述百万唐山人送别解放军这一动人场面的长篇通讯中,提到一段最令唐山人动情的情节:一名解放军战士6次闯入废墟抢救遇险群众,第7次时,他牺牲了。这是第一次公开披露的烈士,那以后,唐山人似不忍提及这些事了。直到如今,我采访各界人士,而人们能叫出名字的烈士也只有这一个——王彦修。许多善良的人们甚至相信,当时,真的只有一个解放军战士为抗震救灾牺牲了。

  在冀东烈士陵园二楼的双拥工作展厅,我见到了王彦修的遗像,那是年轻的如朝阳般的年龄。这个入伍刚刚5个月的新兵,刚刚结束了师里的集训,返回唐山驻地刚下火车便赶上了地震。这个家乡距邢台不足80公里的宁晋县的小伙子,立即意识到遇到了什么的。他叫喊着从候车大厅冲到广场,当他看到候车大厅倒坍时又奋不顾身冲进去救人,他一连救出6个人,当他第7次冲进废墟时,余震发生了,他被砸断了双腿,身上多处砸伤,他那双热情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第二年4月,中央军委授予他“雷锋式的战士”荣誉称号,直到今天,他所在的部队以他名字命名的班,依旧是战士们的骄傲。

  但当我一步步接近那个残酷的谜底,我想我该告诉所有善良的人们,就像原唐山抗震救灾指挥部成员,原市委领导张乾十分肯定地对我说的:“决不止一两个的,不止的!可惜那时唐山死了几十万人,每天都有人去世,即使听到有战士牺牲,也只是叹息几声,哪有工夫细问哪!”是的,那是不容人回头的日子,可人们总该有回头的时候,当日子过去近30年时,我知道,这件事必须去做了。

  >

  我在寻找那颗星(3)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我的采访是从市民政局开始的。唐山抗震20周年前夕,民政局也有统计牺牲的解放军烈士们的想法,但没有办成。按常规,烈士牺牲所在地民政部门要为烈士出具牺牲证明,但那时是非常时期,这道手续被简化了,所以,在市民政局,没有牺牲的解放军烈士这一栏。民政局扶贫办的郑印庆告诉我,当时援唐的10万大军中,下至营级上至大军区的建制共有100多个单位,而且这些年部队的编制也有了变化。即使地震10年后,部队作家钱钢在《唐山大地震》中也无奈了:“问过许多部队,都说没有死亡的记录。”但烈士是的的确确存在的,郑印庆以当年亲身经历告诉我,老领导张乾的话是对的。

  在冀东烈士陵园,我偶然寻到另一条线索,陵园管理处原副主任、冀东烈士纪念馆馆长卞江曾告诉我,在陵园的墓区,还有一位在抗震救灾中牺牲的烈士,但没有人知道他的经历。

  陵园很静,高大的英雄纪念碑前,一群军校学生正在宣誓。初秋的季节里,高大的侧柏依旧苍翠挺拔,梧桐树却大片大片的落叶了,那么大的叶片,落下来要飘上好一会儿,看上去,就像飞……据说,那叶是在树上时便死掉的,但却不肯落下,一直到chūn天滋出新芽。

  我是在陵园办公室刘主任的陪同下找到那座烈士墓的。墓在陵园墓地的最西侧,孤单单的,是惟一的不是大理石而是水泥浇筑成的,墓碑也是水泥的,背面只简单地刻着几个字:“于1976年抗震救灾中光荣牺牲”。那以后我又采访了许多人,包括当年的冀东烈士陵园管理处主任韩峰,市委老领导张乾、赵俊杰,市民政局、地震局、唐山军分区以及写过许多唐山地震作品的作家王立新,然而都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那位叫刘洪久的,躺在烈士陵园里的英雄是怎样牺牲的。韩峰告诉我,这墓也不知是何人建的,当时陵园的围墙都倒了,埋了许多人,后来都迁出去了,我们看是个解放军,就没动。他还告诉我,这是陵园里惟一的一座实墓,按国家规定,60年代后便不许埋实墓了。但直到退休,他也没见过烈士的亲人祭奠过。我又问过卞江,他摇摇头,说没有人来,从来没有。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42/113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