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的正面刻着几行字,不知什么人用红油漆描过几笔,仿佛是要人着意记住这样几个字:刘洪久,原籍安徽省阜南县苗集公社,1976年9月9日立。刘主任告诉我,红漆是红领巾们gān的,他们来这里给烈士墓碑描字,这里是最后一个,他们的漆用完了,那没能描出的一行字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步兵第359团一连副班长。
刘主任是女同志,很年轻,一袭红衫。我们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墓碑前,直到她随手采下一株野jú花,放在墓碑上。这时,我似乎才发现这墓的周围竟有无数盛开的金huáng色的野jú花。“不知怎么回事,这里就是这种花多,到处都是。”刘主任说。我蹲下身,凑近花束,花有一种淡淡的香,就连那些枯萎的花朵,缩成褐色的一团了,但香气依旧。
在辽阔的中国地图上,我找到了那个叫阜南的地方,那是安徽的西南方,与河南搭界,一条公路通过县城。我用手指算算,离唐山大约700公里。不知道那里是否还有他的亲人?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人来看望他?那里会有怎样的风俗,祭奠这早逝的亲人?
曾担任过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侦察科长的离休gān部曹大连讲了一个他亲身经历的故事。那天,部队的侦察排长叶如松带着几名战士在如今的唐山百货大楼北一栋倒坍的楼房里救人。他们从废墟间隙往里掏dòng,掏进3米多时,一次余震,dòng塌了。3个小时后,人们把叶排长和一名姓张的新战士扒出来,叶排长的头被预制板夹扁了,早已牺牲,那姓张的新战士双腿粉碎性骨折。那天是1976年的8月3日。至今,曹大连还记得一位当地的老大妈跪在叶排长的遗体前,一面用手指抠他嘴里的土块,一面抚摸着他的头。他才20岁呀!人们只知道他是衡水地区的人。曹大连说,仅在他所在的师直机关,在抢险中牺牲的军人就三四个,可惜后来部队被多次改编,恐怕记录都没有了。
都没有了,地震救援结束后,唐山百万居民送亲人。难道从那一刻起,所有的记忆都淡去了吗?不,不会的。我没见过的一位叫张伯兰的老人说不会的。那年的7月28日傍晚,一辆满载伤员的军用卡车从唐山驶向天津医院,当时同样是伤员的张伯兰老人坐在驾驶室里,司机就是从废墟中把他救出来的解放军,人们叫他连长。连长头上缠着纱布,血浸透了纱布,流过脸颊,染红上衣、裤子,他的嘴里一直自言自语“时间,时间,时间就是生命!”车到天津医院,连长的血已染红驾驶室的地面,他是被医生抬下去的,第二天,医生向打听连长情况的人含泪摇摇头。没有人知道他的家乡,甚至说不清他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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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寻找那颗星(4)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解放军报记者、作家钱钢在自己的《唐山大地震》中描述了这样一个情节:当年我在唐山机场遇到过一支部队,一天早上开饭前,正在整队,一个士兵突然栽倒在地,过了一段时间,医生回来说:“……死了。”他是连日埋尸的极度疲劳中犯病的,遗憾的是,当时我没有记下这支部队的番号。事后,我向许多部队的领导打听,他们都说不记得本部队有过死亡的记录。
20年后,迟浩田上将在文章《撼山易,撼我军民难》中披露了当年解放军从废墟中救出群众的数字:12245人。而多少子弟兵为此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生命,将军没有说。也许真的如当年在唐山传扬的,我们的子弟兵为唐山人民做的好事,就像天上的星星,看得见,数不清。
数不清喽!就在我记下上面文字的时候,唐山街头寒衣节为亲人焚化的一堆堆纸灰还没有散尽,当我走过这些思念的时候,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初冬的夜晚,星光灿烂,我知道每一颗星都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轨迹,自己的故事,不论别人知道还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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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中绽开的花(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严彦30年前,我随部队参加了唐山地区的抗震救灾。作为那段历史的亲历者,我想讲几个与花有关的小故事……
1976年7月29日,我当时所在的部队奉上级命令,自辽宁海城出发,乘火车进山海关,赶赴唐山参加抗震救灾。在河北省昌黎,我们换乘汽车。当车队路过滦县、古冶逐渐进入灾区腹地时,眼前的情形,把我们这些刚刚经历过海城地震不久的人都给惊呆了——这次地震造成的巨大破坏和伤亡,要比海城地震的灾情严重得多,简直就是一场空前惨烈的浩劫!滦河公路大桥被震断了,桥的中间部位垮入河心,两端则歪歪扭扭地斜戳在河边。3辆汽车停在一段尚未完全坍塌的桥面上,还有两辆已经掉进了河里。一些土质松软的地面像布一样被撕裂开,那些宽两三米、深七八米的大裂缝把一条条道路拦腰截断。
厂房、办公楼、商店、居民住宅以及农舍大都坍塌成了一堆堆瓦砾,整个灾区好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大轰炸。一群又一群的人或抬着重伤者,或扶老携幼,从地震中心区域撤出。在与他们擦肩而过时,我从他们的眼神中感受到的是一种迷茫和惊恐。一个丢失了帽子的警察在指挥拥堵不堪的jiāo通——倒塌的房屋把原先十几米宽的道路挤占得只剩下了两三米的宽度;头上缠着带血绷带的军人在运送重伤员,他们是受到了重创的当地部队官兵。这些情景使我们意识到,这次抗震救灾的任务十分艰巨。
7月31日,我们进入了唐山市区。到达上级指定的地点后,整个部队立即开始了抢救伤员和搜寻遇难者遗体的行动。我们班挖出的第一个遇难者是市陶瓷学校的一位女学生。当同志们小心翼翼地将压在她身上的砖块清理开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这个女孩子满身满脸都是砖灰土末,面容看不太清楚,但她那条拖在脑后的、系着红头绳的大辫子,给在场的人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据她的同学讲,她只有18岁,刚刚参加完学校的毕业典礼,正在等待分配工作,没想到就……一个三十多岁、身高足有一米八几、体重有二百多斤的体育教师的遗体被扒了出来。他的头被一根掉下来的水泥房梁砸中,殷红殷红的鲜血从伤口中喷涌出来,流得到处都是。
最令人惋惜的是开滦煤矿某矿一位年仅二十几岁的女党委副书记,她本来已经跑到了宿舍楼的门口,但不幸被瞬间垮塌下来的砖块给砸死了。我们在清理她的遗体时看到,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成O字型,既像是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感到震惊,又像是在大声喊着什么。
唐山是个出水泥的地方,可是,恰恰是这些水泥建筑材料,给我们的搜救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在没有任何机械的条件下,仅凭双手去搬挪这些堆集成山的水泥砖瓦废墟,是件非常困难的事。由于没有手套等劳动保护用品,战友们的手都被磨烂了。一些尚未被搜寻出的尸体开始腐烂,令人窒息的臭味熏得大家直想呕吐,许多人因此吃不下饭。
震后天气异常,令人烦躁的闷热把大家蒸得汗流浃背。在这种环境中gān重体力劳动,不喝水是不行的。由于地震破坏了自来水管线,我们一时找不到gān净水,无奈之中只好喝水泡子里的脏水。就这样,战友们纷纷染上了痢疾,一个个开始拉肚子、发烧,有的连走路都直打晃。由于救灾物资不能立即运到,我们吃的饭就是自己用gān粮袋从东北背来的高粱米和盐,连咸菜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