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0日晚21点,可能是最后一次传达指示:从现在起至明天上午,请不要进入室内和靠近高大建筑物……
以后的日子里,基本是号召团员、青年,争取在抗震救灾斗争中立新功:“七月损失八月夺”等。16日传达北京市委文件:在还需提高警惕的同时,jiāo通要道的防震棚先开始拆除。一周后,中共中央文件:号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把灾害造成的损失夺回来!
工厂掀起了表决心热,到处张贴标语口号:“加倍生产,大gān快上!”在家中被砸伤的工人也及时回到战斗岗位,表示响应号召,在班组会上慷慨激昂地宣读了决心书——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因为参加了“四。五运动”而受审几个月的青年,终于迎来了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保卫科科长语重心长地教导着:“你要争取在抗震救灾中改造自己,重新做人。”
于是,工厂的车间开始加班、加点。厂报、墙报、黑板报连篇累牍地宣传老工人揣着病假条每天忘我劳动、领导gān部身先士卒,不顾唐山亲人死活而坚持战斗在生产第一线……
不只是工人阶级这个领导阶级,全社会也都积极行动起来,每条街道胡同里的宣传栏,都无一例外地贴满诸如“掀起抗震救灾新高cháo”的标语。新闻媒体开始不断推出形势喜人、一派大好的文章,更令人扬眉吐气的是,还报道了中国政府给同样遭受地震的菲律宾捐赠一大笔救灾物资。不过,那时没有号召全民捐款。自然也没有涌现出中国公民踊跃为印度洋海啸受灾国捐款感人场面。
历史在远去时紧时松、持续整整40天的各类恐怖谣言,终于止于9月9日。毛泽东逝世的消息一经报道,所有关于地震的小道消息全都黯淡失色了。五花八门的防震棚渐渐退缩到院落和公园里,大街上,天灾的后遗症逐步减少了。几乎与地震同步开始的日语教学广播,又重新开播,不过,自学者早没有兴趣,震前为买一本《日语》教材打破脑袋的排队现象不复存在。新华书店里显眼地摆放着新印刷的《日语》教材,但年轻人熟视无睹,匆匆而过。
被崇文区居民长期占据的天坛公园里,传出有一株铁树终于开花的消息。可是,随意出入公园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必须出示入住这里的出入证,方可一睹铁树开花的芳容。其实这难不倒我,在我们工厂参加“学工劳动”的11中学生,全部家住在崇文区,随便借用一下出入证就可大明大摆进出天坛公园了。别说去看千年开花的铁树,就是祈年殿也畅通无阻。
10年后的1986年8月,我从北戴河回来途经唐山时下车。当我漫步在新唐山宽阔的马路上时,感觉脚下处处都是罹难者的白骨。整整十年,唐山大地震所带来的jīng神恐惧,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依然清晰可辨。当时正在建设中的新唐山宛如一个大工地,四处都是推土机、起重机,巨大机械轰鸣声响彻上空。而城南受灾最严重地区,残垣断壁依然没来得及清理gān净。
市内的凤凰山凉亭,属于唐山市的最高点。从这里可俯瞰全城。或许是与当地人刚刚jiāo谈完的缘故,我眼里却总是昨天悲惨的一幕:那场浩劫使数十万生命毁于一旦,家家户户几乎都有死伤者。一夜之间,家园消失了、亲人没有了,露天遍地横卧残缺的尸体,废墟下不断传出微弱地呼救和呻吟,大铲车将尸体成堆地撮起,然后投放城外的一个巨大深坑内,撒上一层石灰后再陆续投放另一车尸体……
2000年,我再次开车前去唐山。从东四环出发,不足两个小时抵达唐山,但昔日这路程则让无数北京人骑自行车奔跑了两天!
自从1976年唐山新建以来,前十余年基本没有高层建筑出现,大多数建筑均在5层楼左右。然而,近年来随着人们对那场恐怖灾难的淡忘和可用土地的日趋紧张,由银行、税务、保险、电力等一批财大气粗的行业,率先使自己的办公楼鹤立jī群地傲视于市中心。随后,饭店、商厦等也不甘落后地在那个瞬间就推倒一切的土地上,纷纷矗立起高楼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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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震波蔓延的日子(4)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如今,唐山也同全国所有的城镇一样,房地产开发商把这个呈L形字母的城市外围不断扩充,新的居民小区亮丽、高大,一扫震后建筑一片灰蒙蒙的色调。80年代末期曾高耸的“抗震纪念碑”,如今在市中心竟由“高山”蜕变成了“盆地”。
外地人所能看到的仅有几处历史见证之一,就是新华西道南侧河北理工学院保存的一座图书馆废墟。那座生不逢时的图书馆刚刚竣工,尚未内部装修就轰然坍塌了。原本四层的楼房只剩下三层歪歪斜斜地变形的钢筋水泥框架,整整一层被深陷地里。当地人对这一切尽量轻描淡写,或许早已麻木不仁或许不愿旧事重提。
我的唐山朋友们,差不多每个家庭都有死伤者。时隔20余年,我依然不敢问身处震中的他们当时的感受,他们也不愿多谈,只是淡淡地一句:“唉,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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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深处的震撼(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德伟地震把分割两个院子的墙震塌了,很长时间没有修复。虽然院墙塌了,不用再绕道,但是我再也没有去过后院……
我出生在北京什刹海湖畔的一个四合院里。1976年,我13岁。
我们这一代,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末期降生,从小营养不良。而后在混乱不堪的日子里度过童年,耳闻目睹“打砸抢”、打群架等那个年代特有的社会现象。懵懂岁月里的一场灾难,唤醒了我们沉睡中的良知,伴随着痛苦与欢乐jiāo织的日子,我们慢慢长大了。
伙伴离去唐山大地震留给我最深的记忆,莫过于一对双胞胎同学——国栋、国梁的遭遇。国栋、国梁住在我家后面一条胡同里,我们住的两个院子紧挨着,有一个门相连,北京俗称“穿堂门”或“后院门”。后来流行的词汇“走后门”大概就是因此而来。开始这个门开着,后来因为来往穿梭的人太多,溜门撬锁经常偷东西,大人们就把它堵死了。孩子们对堵死“穿堂门”很有意见,但也没办法。虽然这样一来两个院子里的人来往要绕很远的路,但这并没有影响孩子们的jiāo往。我和国栋、国梁在一个班,又在同一个学习小组,放学后总在一起写作业。那时候不像现在,孩子们放学后都躲进小楼里自成一统。我们是根据居住位置,分成学习小组,一起写作业,然后一起到什刹海河边捉鱼捞虾,有时玩晚了,就在一起吃饭。国栋、国梁的老家在唐山,父母都是老师,工作很忙,但对孩子们的学习抓得很紧,经常给我们辅导功课。国梁父亲话不多,不是看书,就是gān活;而国梁妈大嗓门,操一口响亮的唐山话,总爱说一句:“忒好咧!”那是对我们最大的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