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抬眼望二楼,小飞手里摆弄着一根铜棍,笑眯眯地望着六爷。旁边是一粗壮汉子,一脸冷笑。
六爷笑说:“教育孩子,哪有什么挂得住挂不住的,咱俩昨晚见过,孩子。”
小飞慢悠悠下楼:“见过。昨晚吐得可gān净?”
众人大笑。
六爷说:“甭废话了,晓波人呢?”
小飞朝壮汉努努嘴,壮汉进屋,连拉带扯将晓波拎出来。晓波埋着头,不看六爷。
六爷望去,喉咙一燥,脖子变粗。忍住没吭声。从兜里掏出一沓钞票:“小飞,按理说我大你几十岁,跟你爹一个辈分儿,你们这么胡闹,还在我家门口儿,我本不该罢休。但我六爷是个讲理的人,谁年轻的时候没胡糟过,我儿子划了你的车,我就赔你漆钱。这是两千,不够再补,要是多出来,就当是个补偿。”
小飞奇怪地望着六爷,又望望众人,突然大笑,众人跟着大笑。六爷左看,右看,摸不着头脑。
晓波突然抬头喊:“张学军,我的事儿你不用管!回去守你小卖部吧!”
六爷冲上去,那壮汉要拦他,六爷手顺着将壮汉胳膊往外一带,那壮汉不自主向右倒。六爷欺上身来,一脚朝晓波心窝子踹去。晓波跪地。六爷接着抡了一老大耳刮,清脆一响,屋子里冒回音。
六爷骂:“瞧你那揍性!还有脸说 我!”
晓波脸上火辣辣,嘴里咬着牙:“你就会跟我横,有本事打他们去呀!”
六爷问:“车是不是你划的?”
晓波吐口痰,指着小飞:“他先打的我!”
六爷问:“车是不是你划的?”
晓波点头:“是!”
六爷又问:“那姑娘你也碰过?”
晓波大叫:“没有!”
六爷厉声:“说实话!碰没碰?老爷们儿裤裆里走火,没什么大不了的,认了就认了!”
晓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说不出话来。
“没有!”一个清亮嗓音从门外传来。众人望去,一姑娘进门来,圆脸,肤白,一对眸子黑闪闪地望着六爷。
那姑娘说:“张大伯,你儿子没碰我,我做SPA的时候,你儿子来给我送东西,我身上光着,歪打正着让小飞给碰见了。”
那姑娘又转脸向小飞:“说了成百上千次,你怎么才信?”
小飞嘿嘿冷笑:“要是一次两次碰见了,我闭闭眼儿,就过去了,六爷,你问问你儿子是这么回事吗?”
六爷看向晓波,晓波看看那姑娘,那姑娘右眼一眨,被六爷望见,心里雪亮,叹口气,打断正要说话的晓波:“行了,别编了。姑娘,蒙你照顾犬子,怎么称呼你?”
那姑娘脸上微红:“叫我大乔就行。”
六爷笑:“大乔姑娘,你跟晓波到底怎么样,我不清楚,但说到底,还是他不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改日我再带这小兔崽子来专门给你赔礼道歉。”
小飞冷笑:“快,真快,这会儿就公公认领儿媳妇了。”
大乔向小飞甩脸:“小飞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个谱!”
六爷说:“人我现在可以带走了吧?”
小飞点头:“可以。不光他可以带走,大乔也可以一块打包带走。”
大乔骂了句脏话。
六爷不动声色,解晓波腕子上的扎带。
小飞说:“走是可以走,不过您老这么走,让我很寒碜。”
六爷说:“怎么寒碜?”
小飞说:“很他妈寒碜!”
六爷说:“有话直说。”
小飞一笑:“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六爷挺直腰板:“我用得着给你装孙子吗?”
小飞说:“拿两千块打发我,不是装孙子是什么?”
六爷眉毛挑起:“两千块不够?”
旁边的壮汉chuī一声口哨:“你是猴子请来的逗bī吗?”
众人笑。
六爷道:“我朋友就是开修理厂的,补个漆我还不知道多少钱??”
小飞走到一辆盖着幕布的车旁,右手一拽,露出一辆墨绿色布加迪改装跑车。小飞指着车身上的一道印:“你瞅瞅这儿,两千块够不够?”
六爷不懂车,却也知这车贵气。那划痕像在一张俊美的脸上破了个口子。
六爷肩膀耷拉下来,过半晌,低声问:“你说,多少钱够?”
小飞坐进车里,拿起对讲机,咳嗽一声,道:“十万!”
场子里回dàng起“十万”的回音。回音渐弱,六爷却觉得一声 比一声沉。
晓波走到一架切割机旁,接上电源,“我划的你车,我泡的你马子,跟这老头儿没关系,后果我来负,十万我没有,还你一只手!”说着就要伸手,六爷抢过去,一脚踹翻了切割机的桌子,一手卡住晓波的脖子,“你妈生的你全须全尾,你倒大方得很!”晓波被掐得眼珠儿上翻。六爷一把松开,晓波瘫在地上,额头上冒汗,脸色惨白。
众人看得有些呆。六爷回过身来说:“十万,我答应你!”
那壮汉说:“你他妈那么大岁数别张嘴就来,赔不上,他剁不了这手,我也得剁他的手!”
六爷嗓子有些泛甜:“三天后,我提钱取人!”
那壮汉说:“我告诉你老东西,你他妈报警没关系,哥几个几天出来接着gān你,你他妈三天见不着人,也别往这儿来了,我跟他妈你儿子玩!”
六爷望一眼壮汉,又望一眼小飞:“你们这儿到底谁说话算数?他要是能做主,我就跟他说。”
小飞摆弄着对讲机:“我们这儿谁说话算数不要紧,就看你说话算不算数!”
六爷笑了:“小兔崽子充大个儿上瘾了是吧,给足你面子领你上回道还他妈不愿意下去了,想开飞机撞云彩啊!”
那壮汉bī近六爷脸,眼里冒凶光:“你他妈说话注意着点儿,要不然今天你连着跟你儿子一块儿都出不去这个门!”
小飞吼道:“阿彪!”
六爷面无表情地盯着阿彪的脸:“看你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我不愿意跟你计较,搁十年前,我都不会??”
阿彪突然一巴掌甩在六爷脸上。
小飞大喝:“阿彪!”
风敲在二楼破窗上,翻倒的切割机还在嘶哑着叫。众人不作声,望着斜低着头的六爷。
六爷斜歪着头。一面儿脸烫,一面儿脸凉。这一巴掌扇得他毛孔舒张开了,唤起了嗅觉,闻到的是久远以前,后海冬天的味道。耳朵支棱开,听到后海湖面冻紧的吱吱响。瞳孔又聚出光,望见远处湖面上一群黑压压的人,喘着粗气,脸蛋儿通红。六爷紧绷的脸,缓缓舒展,紧张的心跳稳下来,手心里的汗蒸发掉。他的嘴不自觉咧开来,慢慢直了身子,望着阿彪,笑得合不拢嘴。
阿彪后退几步,喉咙处咕咚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