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种(4)
青石岭上顿时乱作一团。
yīn宅正是杨二家袓坟,杨二兄弟这才急急差人将杨二唤回去。杀jī宰羊招待一番,半仙刘瞎子拿出罗盘,四山定位,择了新茔,但说迁坟必在七七四十九日以后正午,其间杨姓一脉不得外出,日日须烧香拜佛,将亡灵一一召唤回来,才能永久安息,若要漏掉一个亡灵,青石岭必将遭更大报复。半仙一说,青石岭更惊,老财陈七斤生怕杨家不守规矩,祸及四方,便日日前来,看贼一样看住他们。
这下,杨家便有好戏看了。
管家六根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果果刺的事没弄成,令他大为扫兴,一场huáng粱美梦转眼落空。马巴佬紧赶慢赶,还是没把事情拦住,嫁的要嫁,娶的要娶,他奈何得了?不过,他跟管家六根说,果果刺嫁的绝不是什么家底殷实的人家,是穷得丁当响的老管家和福的外甥。
和福,你好狠啊!管家六根恨道。
果果刺带来的不安还未消除,又听说窑头杨二家出了事,管家六根顿叹老天不开眼,硬是跟他作对哩。这天,又听和福在窑上大兴土木,还把南山煤窑掌控在了自个手中,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和福,你等着,我要不给你点厉害,我就不是爹娘养的!
管家六根走进下河院,东家庄地正抱着烟壶打盹,听见脚步连头也不抬。他默站片刻,想退出来。东家庄地懒懒地说,来了?
管家六根说,想跟你说说油坊的事儿。
油坊又咋了?
没咋。
没咋说什么?东家庄地这才睁开眼,看得出他憔悴了不少,眼皮松弛着,脸色蜡huáng,眉宇间都是一股松散劲儿。
管家六根试探着问,身子不舒服?庄地哼了声,手摆了摆,示意叫他坐。管家六根一时无话,他本是来探听消息的,少奶奶灯芯窑上的作为令他大吃一惊,她居然不顾女人不能上窑的禁忌到窑上大耍威风,还让和福停了新老两巷的煤,白日黑夜在老巷瞎折腾,他猜想这不是东家庄地的主意。
窑上的事你都听说了?管家六根还在斟酌词儿,东家庄地倒是问上了。
才听说。
你咋个看?东家庄地目光盯他脸上,那目光似真似假,一时让管家六根猜不透心思,只好模棱两可说,少奶奶上窑,多少欠妥,不过事已至此,东家也不必太在心上,让和福多操心就是。东家庄地咂口烟,像是不愿听少奶奶灯芯的名字。管家六根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继续说了些担忧的话,见东家庄地眉头紧在了一起,这才微微一笑说,我这话兴许是多余,还是不说的好。东家庄地抬起头,像是憋足了劲地忽然问,老窑咋回事儿?
六根吃了一惊,想不到庄地问这个,忙说,老窑的事我才听说,都怪杨二不上心,不过我想他兴许有他的道理。
你不是常到窑上去吗,一点不知道?
看你,知道能让他这样?窑上的事我不大在行,不比油坊。六根还想解释,庄地制止他说,算了,现在说也晚了。估摸着再坐下去不会有好话,管家六根想走,就听东家庄地满是关切地问,招弟几个月了?
快过生日了。
哦。这是老三吧?
是老四。
老四?哟嘿嘿,看我这记性,真是老糊涂了,这都老四了,快快快,引我去看看,过年连压岁钱还没给哩,走,走。东家庄地说着话拉起六根,唤奶妈仁顺嫂拿东西,一口一个这都老四了,老四了呀,天老爷,老四!往六根家去。
再看六根,脸跟白菜帮子样,青得没一点血色。他坚信东家庄地绝不会老到这个程度,老三满月时他还张罗着要喝酒,他这是故意,瞧他说老四时那个激动样,恨不得把满胸腔的气都用到四上。这个下午着实让六根煎熬了一番,东家庄地的热情超出他的想象好几倍,他里外转悠,不时指手划脚说这儿该修了那儿该拆了,还当着柳条儿面说六根真是好气力呀,都弄出四个了,瞧瞧,多招人喜欢。最可气的是村巷里不时拉住人的手,瞧我这记性,只当生了三个,老四这都会笑了。人们起先惊讶,当东家庄地真的犯了糊涂,等明白过来时全都意味深长地笑了。
管家六根恨得咬牙切齿。
天刚擦黑,他耐不住心里的火,想去下河院发泄一通,你有多大本事,娶三房女人下一个半命仙,今儿不知明儿,敢拿我羞rǔ。路上碰到从日竿子,非要拉他上屋,进门就听日竿子说,得忍,忍字头上一把刀。
借种(5)
我恨不得宰了他。
看你,气量小了不是?犯得着jī毛蒜皮跟他斗,小不忍乱大谋,不能上他当。劝了半天,才把六根火压住。日竿子拿出一瓶白gān,二人喝了,六根说,我要弄不垮下河院,我他妈不是爹娘养的。日竿子接话道,庄地有啥心机,是和福。
二人便编排着将和福狠狠骂了一通,骂完,日竿子说,不能由着他,这事你jiāo给我,我就不信他和福是铜捏下的烟锅子,还宝贝得不成了。
从日竿子家出来,夜已很静,六根心里窝着火,就想找地儿发泄,不由自主来到了下河院,喊开车门,进了院。白日喧闹的下河院此时睡死了般,昏huáng的马灯映出院子的轮廓,若明若暗,六根禁不住想起刚进院里当长工的情景。是爹死后不久,因为欠了下河院棺材钱,庄地让他放三年羊顶了。那年他十二,清清楚楚记着爹死时说的话,娃,爹是给下河院开新巷累死的呀……冥冥中觉得爹活了过来,站他面前,手抚着他的脸。他忍不住说,我要把老巷新巷全毁了,全毁了呀!
风卷起来,chuī得身子发抖,六根站了好久,才想起进屋,往耳房拐的一瞬,忍不住朝西厢房巴望一眼,倏地,一个影子闪眼里,从北墙豁落跳进来,眨眼不见了。六根当下一惊,心想真还有贼,瞬间便明了不是贼,血一下涌上来,没做犹豫就往西厢院走,越墙进去,果然听到屋里有动静,像是两人争吵,还有推搡声,等听清是二拐子跟灯芯,管家六根的心便跳了起来。
管家六根揣着狂跳不安的心摸回自个的屋,左睡右睡睡不着,西厢屋里撕撕扯扯的声音让他逮到了一个置后山女人于死地的新把柄,而且,那声音,一下让他的身子兴奋起来。管家六根好久都没偷听过窗根了,那根困乏的神经这一刻竟无比的活跃。他不自禁地就穿衣往外走,巷道里转来转去,脚步竟鬼使神差又到了叔叔日竿子家。管家六根正要喊门,忽然听见里面有窸窣声,日竿子大约是喝了酒,这夜也出奇地活跃,管家六根遂像幽灵一般将耳朵贴向窗棂,天呀,屋里发出的,竟是婶婶疯了般的làng叫。管家六根再也控制不住自个,舌头舔了一下,窗户烂出一个dòng,里面的景儿,顿时惊得他目光发直。
日竿子骑着毛驴南山走了两趟,什么都清楚了。老管家和福花一月时间,将老巷重新加固一番。巷扩了三尺,连窝头都能直起腰进人了。树没了一大片,窑客们身上脱了一层皮。
两趟里日竿子完成一件事,大事。等着吧,这回,我让他把血哭下来。
管家六根不露声色,他心里还就那句话,我要把它毁了,全毁了。日竿子又说了遍,听得出他心里有多快活。见六根不吱声,不满地说,你听哩不,人家跟你说话哩。管家六根这才点点头,听哩,听哩,我一直在听。日竿子又要拿酒,六根脑子里哗地跳出那夜看到的景儿,噗嗤一声,笑道,喝不成,喝上出事哩。一句话说得日竿子摸不着头脑,埋汰道,瞅你,脑子里一天不知尽想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