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冯骥才_冯骥才【完结】(55)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骥才

  谁回答?

  5.走出“现代化情结”

  从台湾归来,恰巧一位台湾的朋友来访,见面就兴冲冲问我:“台湾的现代化是不是很快?”他巴望着我给予肯定的回答。

  我说:“问题就在于太想快了。”他莫解。我告诉他,我从台北到高雄,一位当地的记者问我印象如何。

  我反问这位记者:“我是不是还在台北?”记者都很机灵,当然明白我这玩笑的意思是说,台湾城市之间很少区别。

  那么,城市间的区别到底是什么?是现代化还是文化?如果一个城市现代化的程度低,可以赶上去;如果失却了原有和独有的文化特征——比如巴黎、罗马、维也纳、北京,全都高楼如林,夜市如画,声光化电,光怪陆离——这些城市的魅力也就dàng然无存了。

  然而台北似乎并没有深思这个问题,任使现代化的脚步纷沓又杂乱地踏进来。

  老屋旧楼很像隔年的衰草,新楼如同新株那样从中东一棵西一棵任意地,娇纵地拔地而起,全然不协调地混杂一团。蓬勃发展的商店急于表现自己,争相把广告伸出头来,一直挤向街心上空;那种写着“意乱情迷进口内衣内裤”一类的广告牌,把商业文化脱得净光,只剩下一个个欲望的luǒ体。

  在这下面,是汽车和摩托混成的险象丛生的车流。尽管被视为台北一害的“飚车”(疾驰的摩托)天天发生祸事,人们仍然很少戴头盔,大多戴口罩;不戴头盔为了灵便,戴口罩为了防尘。台北是我见到的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大城市之一,衬衫的领口一日即黑……由台北到高雄,一路上很少碰到花丛和绿地,多是低矮的店铺与小型作坊。黑色的垃圾袋、秽物、破轮胎以及废弃的汽车胡乱丢在道边……未到台湾之前,那些因其富裕而生出的美丽的假想破灭了。尽管台湾有它新开发的漂亮的片断,但它令人失望的却是整体的杂乱。

  一种漫无秩序的浮躁,一种急gānbào发的不管不顾,一种对原有事物未经认真鉴别就粗bào破坏而给人带来的遗憾和沮丧。在台南和鹿港我参观那两座最古老的天后宫时,见到庙墙四周拥满新搭建的水泥楼,居高临下,其势似乎要将它吞没,我忽然想到这一切都包含着一个未解的概念,即“现代化情结”。

  本世纪中期以来,世界上一切贫困与落后的地区,都把自己繁荣的企望和富裕的梦,用一个美好的词汇所替代,这便是现代化。但这个现代化在大多数头脑中具有怎样的内涵?高楼大厦、五星级宾馆、私家汽车、现代科技设施、大额存款、“夜间亮起来”等等之外呢?无人测验,无人调查,无从得知。地球上什么地方是现代化的样板?没有样板还好,有了样板便会消灭自己而遵从样板。距中国大陆最近的现代化都市是香港,所以大陆城市的现代化风格最容易香港化,而香港恰恰是在现代化过程中对自己历史文化积淀破坏最重的地区之一。这种梦幻般的社会理想加上迫切的心理,便使不少国家与地区的现代化,陷入了急功近利,短期目的,主观随意,漫无计划;尽管如今的生态问题、环境问题、城市文化形态问题,乃至人的心态问题已经亮起了红灯,即仍被搁置一旁,否则便被视为富有的障碍。西方在工业革命时代之后方才觉醒并悔之晚矣的问题,东方正在重复。今天东方人一厢情愿地认准一旦现代化实现便万事大吉,明天便会发现任何事情都有正面和负面,它们像一张纸的两面,中间不能分开,必然一起到来。凡是事先不去避免的,事后都无法避免,甚至无法补偿。

  东方另一个因现代化而使历史文化遗存遭到破坏的是新加坡。如今的新加坡似乎只能从莱佛斯饭店和不多的者街来认识它过去曾有过的风貌。1987年我初到新加坡,那里的人都美滋滋于它面貌的全然一新。1994 年再度到新加坡时,发现他们已开始沿着新加坡两岸搭建起具有早期历史特色的风格建筑。但这究竟只是仿古而非历史建筑。它对旅游具有效益,对历史来说却只是一种表演而已。

  与新加坡比较,台湾虽在环境治理方面相差甚远,但已有一批有识者先知先觉,率先行动起来。比如台湾修缮庙宇,向例油漆粉刷一新,可是近斯鹿港市修缮一座建造于乾隆五十一年的古庙龙山寺时,侧殿的彩绘木梁刚被油工用大红大绿涂抹几笔,就被当地的有识者制止住。大庙的修复,由“整旧如新”改为“整旧如旧”。

  现在侧殿梁木上仍遗留着油工们那粗俗拙劣的几笔,拿它与古貌犹存、气象苍劲、原汁原味的大殿相比,那些有识者的眼光与行动,确实令人敬佩!

  做得最出色的应是美浓的知识界人士。地处台湾南端的美浓,山明水秀,林木茂密,由于天远地偏而较好保持着大自然的原生态。同时,又保留着早期移植到这里的广东客家文化。在美浓,既有专门保护蝴蝶生态的农场,也有文化人共襄义举建造的本土作家钟进和先生纪念馆。他们在一年前还成功地制止了会导致当地生态环境严重破坏的水库工程。尤其是看到了一些年轻的文化人,他们珍惜祖辈留下来的充满历史感的老街旧屋,他们用出售手制陶器的方法,换取费用,维护一座仅存无几的古老的烟楼。我想,台湾已经开始从“现代化情结”觉醒过来了。

  从整个台湾来看,盲目而非理性的现代化还在进行。觉醒者仍属于先觉者。但历史的觉醒者从来都是从先觉者开始;他们总是最先地走出历史,反过来审视他们处在的现实,用明天来纠正今天。正像台湾这些最早地从“现代化情结”走出来的文化人,他们既是跨世纪的明白人,又是世纪末的忧患者。他们正以行动警示世人,避免疾奔的生活一头扎入失算的历史泥淖。

  那么,对于现代化正进行得热火朝天的中国大陆和急于富起来的人们呢?从台湾的启示中,大陆应当醒悟什么,觉察什么,做些什么和不做什么?

  当然,首先需要从热烘烘的“现代化情结”走出来,以清明的理性、远见的目光和科学而有序的方式,推动社会的发展。

  6.疾进的东方与返回的西方

  罗伯特·沃勒那本写婚外恋的小说《廊桥遗梦》够得上名副其实的畅销书。先是风靡欧美,随后越洋跑到东方的读者中急速蔓延。大导演斯特威普成功地把它搬上银幕,推波助澜,给这热cháo加温。不久前,大陆正流行这本书,我到了台湾,看到《麦迪逊之桥》(此系台湾出版的另一中文译本)在台北几乎像槟榔一样随外可见;后来到香港,见它竟然亮晃晃摆在自选市场的畅销书架上。一位日本《每日新闻》记者找到我,我以为她要问我台湾之行的感想,不料她劈头便问道:“你认为《廊桥遗梦》为什么会在中国大陆流行?”我说,你问得好,那我就把这本书在美国畅销为什么也能在中国畅销的原因,对你说吧——首先,《廊桥遗梦》的主题就极具畅销性。平凡一生中4 天翻天覆地的恋情,这就足够引起人们的好奇了。尤其又是一场婚外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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