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有什么力气啊,一个活在书本中的人,一个生下来就没怎么吃过苦的人,一个在家里煤球都不搬的人,会有力气?
叶子秋有片刻的轻松,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毕竟,这死一般的沙漠。留下的还不单是他一人。有个人做伴,也多少能让她轻松一点。可是。等他们倒完土,推着空车往回走的时候,叶子秋就没法轻松了。原来后面跑出的那个人,竟是女的,活生生一个女人,很年轻,只是她的头,她的脸,还有她的衣裳,都让沙尘给染得成了另种色。
叶子秋正要惊讶,就见那女的忽然凑近郑达远,像是给他眼里取沙子,取半天,沙子不知取没取出来,那女的倒是真真实实取在了郑达远怀里。辽阔的沙漠里,huáng腾腾的天空下,一辆架子车前,一男一女,忽然就凝固不动了。
真的不动了。
那一刻,空气都是静止了的,天空像一个巨大的磨盘,沉腾腾就把叶子秋的心给压住了。
叶子秋挣弹不得。
喘不过气,也呼不上气,她要死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牛枣花,距今,怕是有三十年了吧。岁月冲去了太多东西,却独独冲不走这一幕。她跟郑达远的婚姻,似乎就定格在那一瞬,也僵死在那一瞬,后来这几十年,都是形式,真的是形式。有时候形式也是必需的,徒有形式的婚姻毕竟要比没有形式的婚姻好一点儿,不然,那么多人,为什么困在围城里不往外走?
叶子秋叹口气,努力收回遐思。不该想的,真是不该想。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想起来就头痛。
但又不能不想。
最后,叶子秋伤感地,抱着某种恨憾地,离开了医院。一回到家,就听到一句振奋人心的话:沙沙有了消息!
2
沙沙是在上海郊外一家小宾馆给家里打电话的,打电话时,沙沙是哭着的。
她不能不哭。罗斯这个王八蛋,把她骗了个惨!
本来,沙沙是不往外跑的,白俊杰出事,跟她有屁关系,她还巴不得把这鸟关进笼子里去呢。谁知罗斯跑来说,深圳有个老板,想见她一面,如果谈得愉快,可以把西北这边的业务jiāo给她做。
“啥业务啊?”她问。
“还能有啥业务,肯定跟选秀有关。”
一听选秀,沙沙来劲儿了,她正被新丝路模特的事bī得上吊哩,上海这帮欠揍的,愣是把她给骗了进去,要救急,只能抓紧找一家新的合作伙伴,要不然,公司真就得关门。
沙沙迅速处理掉手头的事,提上钱,想也没想就跟罗斯到了深圳。结果这一次,她被骗了个gān净,骗了个彻底,骗得就差没把她丢进jì院了。
罗斯在深圳有女人,这女人沙沙以前见过,还很友好地称呼她董姐。那时沙沙以为她是白俊杰的女人,对她和罗斯的关系,一点儿也没怀疑。等到了深圳,才发现这女人脚踩两只船,一脚踩在白俊杰家里,一脚又绊在罗斯这边,罗斯想甩都甩不了。因为这女人掌握着罗斯不少事儿,罗斯敢甩她,只有死路一条,况且罗斯压根儿就没想甩掉这女人。
罗斯想甩的,是她沙沙。
这女人在深圳也开了家公司,还取了一个外国名,叫珍妮。沙沙他们来到深圳,姓董的女人并没出现,装模作样跟沙沙谈的,是一个黑瘦的男人。现在想起来,沙沙就觉还是自己经验不足,没能看穿他们的诡计。其实中间他们是露出过破绽的,都怪她太相信罗斯,啥都照他说的去做了。等发现被骗时,罗斯已没了影。
可怜的沙沙,她被罗斯卷走了所有的钱,不仅如此,罗斯临消失的前一夜,还在她身上狠狠发泄了一通。
“狗娘养的,我饶不了你!”沙沙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将罗斯剁了。但哪有这个机会啊,她连宾馆都没法再住下去,只能流落街上。好在沙沙是个不缺少办法的人,她跟银城这边的朋友打电话,就是跟肖依雯关系不错的那位,银行要员的千金,说自己遇了点儿事,急需点钱,不多,一万也行,几千也行。女友是位对钱毫无留恋感的人,在她心里,朋友永远是第一位。她跟沙沙的认识,说来也够荒唐,两个人曾经都是李杨的桌上客,至于她跟李杨上没上过chuáng,沙沙不知道,但她感觉上过。不过对上chuáng这件事,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认识,沙沙认为李杨是在玩弄女色,女友却说:“谁玩弄谁啊,看你这话说的,好像你是玩具一样。”沙沙后来就想,女友这话说的还真是有些哲理,这个世界上,究竟谁在玩谁?其实说穿了,大家都在玩,只不过玩的方式、玩的目的不一样。难道自己不是在玩么?既然是玩,就没必要谴责人家。按女友的话说,就是满世界的人都在各怀鬼胎,谁也别把谁太当碟菜。沙沙跟她的关系,就是这么密起来的,说臭味相投也行,说志同道合也行。反正是密了。
还真是得感谢李杨。
朋友出手果然大方,一次给沙沙打了三万。沙沙算是又能度一阵灾荒了。沙沙一开始很固执,发誓要把罗斯跟那个姓董的女人找到。后来她才明白,如果有人刻意要躲你,你是找不到的,弄不好,你会把自己也给丢掉。罗斯跟姓董的女人早已去了美国,那女人缠着罗斯,目的就是想到美国去。太多的人眼里,美国就是天堂。结果为了去天堂,早早就把通往地狱的路给修好了。
转眼间,沙沙就花光了那三万,她不敢再在深圳待下去了,再待下去,她就会变成乞丐。她决计到上海。她要找到上海那家公司,讨回她的钱。这个时候沙沙已没了退路,总不可能一身jīng光地回银城吧?就算别人不在乎,她自己心里能平?不能,真是不能!况且,这样回到银城,以后怎么生活,她可是有雄心壮志的呀!
上海之行几乎是一场灾难,如果说深圳她呛了水,上海就差点儿把她淹死。如果说深圳她让人扒了一层皮,上海就把她的灵魂都给掳走了。噩梦一场。
人在背运的时候,是千万不能任性的。任性对时运不济者,如同毒药,它会很恶毒地把你药死。那家公司早就关了门,沙沙曾经签过合约的那幢写字楼,如今正在装修成酒店,看上去规模还不小。沙沙在楼下站了许久,上海的阳光充满柔情地抚着她的脸,huáng浦江那边chuī来的风儿像情人一样舔着她的肌肤。这一刻,沙沙忽然就想起江长明。她记得,江长明曾经不止一次婉劝过她,要她注意跟罗斯的关系,不要把啥事儿都做得没边没际。
“啥叫个没边没际啊。是不是嫉妒了?”当时她酸溜溜就这么说。这话本来是要伤一伤江长明的。说出后才发现,受伤的永远是她自己。沙沙弄不清,自己跟江长明,到底算哪种关系?爱,暖昧,还是真就如江长明说的那样,只是兄妹?自己混乱的生活,难道真的跟他没一点儿关系?
沙沙搞不清,真的搞不清。能搞清的,就是这一刻很想他,好想好想。站在树荫下,沙沙眼里哗就有了泪。
很猛。
“长明……”她几乎是冲着上海的街头喊出这两个字的。·
可这座冷漠的城市。丝毫不能容忍她把感情发泄出来。伤心过后,她开始思考下一步,说来更是滑稽,这时候她还想着要争一口气,要弄出点儿名堂让江长明瞧瞧,她沙沙不是一具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