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团_许开祯【完结】(68)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嘻嘻,看着罗正雄生闷气的样子,江宛音偷着笑了,这下好了,只要到了特二团,就由不得你了,看你还敢跟那个万月眉来眼去!况且,我还有爹和刘师长撑腰哩!

  看见江宛音,万月目光很复杂的动了一下。那天罗正雄突然去师部,她便猜想江宛音可能要来。在医院被隔离起来的那些日子,万月无意中从值勤兵口里听到江宛音参军的事,说不清为什么,当下她便想,她是为罗正雄到部队来的。这事一直搁心里,跟谁也没说,没法说。夜深人静睡不着觉时,她便拿这事儿折磨自己,那种折磨,真是疼人啊……

  罗正雄是江宛音的,谁也抢不走,这一点,万月深信不疑。这种深信几乎没有理由,而且也不需要理由,就跟自己不属于任何人一样,同样没有理由。但,她的心,还是为这事难受,有时,难受得要死。不能否认她喜欢他,罗正雄给她的那些眼神,她都能读懂,不但懂,还能做出回应。不过不是当面,而是在夜深人静、独自呆在月下的时候。有什么比一个男人闯进心扉更令女人心情难静的呢,又有什么比爱情的降临更令人心血沸腾?没有,想遍这世上所有事,独独只有爱情,爱情真是美啊。万月不认为自己只是喜欢罗正雄,她认定是爱情,爱情早在红海子时就降临了,那是一个huáng昏,或者,是在一次蒙蒙的月光下,反正很美,很有感觉。只是,她不敢接受,不敢承认,真的不敢。爱情对她来说,更是一件奢侈品。

  现在,万月就越发不敢了。

  难道仅仅是因为江宛音?不!万月眼里,这个长得跟她有点相似,略略矮她一点瘦她一点也比她清纯一点的小城女孩并不构成障碍,如果自己执意要越过,江宛音是阻拦不住的,罗正雄也阻拦不了,包括那个固执而又老谋深算的学究老头江默涵,还有师长刘振雄,都不是力量。但她就是不能越过,而且必须要拉开距离。不为别的,是她自己。

  万月现在不得不承认,是她的身世害了她。

  她的确是国民党特务!

  万月的心蓦地疼起来!一想这点,她的心就痛得要烂,要出血,而且出了不止一次,每次都是鲜血汩汩,要把她彻底淹没。好在一切既将过去,新的生活也将开始,她总算能偶尔地露一下笑容了。

  万月的记忆里,那段不幸从十一岁时开始……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重庆的天那一年把从未有过的冷寒泼下来,大地冻得发颤。万月跟母亲谢雨亭缩在山城一幢不太温暖的旧居里,这是母亲谢雨亭的房子,跟父亲万海波没有关系。母亲跟父亲吵架了,吵得很凶,是为了一个叫紫娟的女人。身为四姨太的母亲自嫁入万家,便不容许父亲再在外面碰别的女人,跟其他几房太太表现得亲热点也不行。可这无疑于痴人说梦,她哪里管得住花心惯了的父亲!父亲像个情种,走到哪儿都能把爱情的火苗点燃,那些如蜂蝶般在jiāo际场上狂飞乱舞的妖冶的女人们,更是能投父亲所好,极短的时间内就能跟貌似正统的父亲热火得如胶似膝,比新婚燕尔的夫妇还要缠绵。母亲谢雨亭当然不能忍受,尤其这一次父亲喜欢上的,是重庆社jiāo界臭名昭著的jiāo际花紫娟。这个二十来岁的女人刚刚被一个叫本田什么郞的小日本给轰出来,听说是在小日本的房间里跟翻译官也就是被重庆人骂做汉jian的一个白脸男人偷情,让小日本给撞上了,差点惹出杀身之祸。为了保住社jiāo界的地位,也为了给自己受挫后的心灵找点抚慰,她将秋波抛给了不闻世事的万海波。父亲万海波也许是让母亲谢雨亭约束急了,一逃出来便有点饥不择食。当然这都是母亲谢雨亭的说法,一面之辞也说不定,年幼的万月并不懂大人们之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只是觉得从父亲宽畅漂亮的小洋楼里逃出来是这个冬天最大的损失。为此她尝试着劝说母亲,想搬回父亲身边去。

  “不去,让他跟那个小妖jīng鬼混去!”谢雨亭恨恨道。

  “那小万月岂不是没有爸爸了?”万月尽量装出一幅乖女儿的嘴脸,小嘴巴灵巧地说。

  “你本来就没有爸爸!”谢雨亭大概是被丈夫的混蛋行为气疯,想也没想便道出这么一句。

  小万月一怔,很快,她的脸绿了,又变huáng,变黑,最后,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谢雨亭顿觉失言,但再想挽回,就很难了。

  因为在不少场合,十一岁的万月已听到风言风语,大家先是围绕着她的脸盘说事,后来又说到她的身材。十一岁的万月已显出跟同龄女孩迥然不同的身材,尤其一对胸,小小年纪,已很有些咄咄bī人,如果不是每次出门前谢雨亭都要特意拿一块布带帮她束起来,怕是身材不凡的谢雨亭,都要让她给比下去。尽管如此,那些眼尖的女人们还是一眼就能从她身上看到跟万家人的不同。关于她是谢雨亭的私生女这一说法便在某个圈子里以女人间的私房话这一传统而有效的方式迅速传播开来。这个寒冷的空气里带点凄凉味儿的冬日的夜晚,谢雨亭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一下让万月激动,传言没错,不是那些烂女人在嚼舌头,怕是事实原本如此。

  “我到底是谁?!”十一岁的万月竟学大人的样子吼了一声。

  谢雨亭劝了老半天,不见凑效,双手一摊道:“好了,算我白废话,反正你也长大了,也该让你知道。事实呢,就是我说的那样,你不是万家的孩子。月儿,现在你该明白,妈带你搬出来,也是让他姓万的看看,我们娘俩不是好欺负的。”

  “我要回去!”还没等谢雨亭把话说完,万月已是泪水滚滚声嘶力竭了。

  这是谢雨亭听到的女儿最为坚决的一句话,谢雨亭惊了,呆了,尔后,突然放声朗笑:“还是你有种啊,比我qiáng,好,有这句话,以后妈就放心了。”就在小万月惊讶于母亲神态的变化时,谢雨亭忽然说,“不过现在不行,现在你打扮一下,跟我去见一个人。”

  那个寒冷的冬夜,外面飘着雪花,重庆的雪花并不好看,落到半空中就有一半先化掉了,掉下来的,更像天女们的泪。万月缩着脖子,忍着胸被禁锢起来的痛,坐在huáng包车上,在惨淡的街景中朝一扇幽深的门走去。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扇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门,人们只知道那扇门的神秘,却不知道那扇门的恐怖。

  那扇门并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去的,进去了,你的人生就会成另番样子。

  接待她们母女的,先是一位老得有点变形的huáng脸女人,也是后来,万月才知道,那女人并不老,才四十来岁,不过脸huáng倒是事实,容不得狡辩。huáng脸老女人并没像万月期待的那样对她们露出笑脸,她呲开一嘴huáng牙,用拒人于千里的目光扫了万月母女一眼,然后拿地道的重庆话说:“我家先生不在,要么坐下等,要么改天再来。”

  谢雨亭微微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道:“不要紧的,我们等一会儿。”

  就这么着,万月紧挨着母亲,颤惊惊跨在椅子沿上。huáng脸女人对她们的作为很是不满,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扭着瘦小gān瘪的屁股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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