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司徒碧兰心里完全没了对láng的崇拜,只一眼,她便明白,她闯进了死区。脚下的这片荒原,是láng的家园,这野láng谷,更是láng的世界。láng群是不容许别人冒然进犯的。
果然,就在她跟公láng对视的当儿,荒原上已响出另种声响,那声响尽管轻微,甚至接近隐蔽,可在司徒碧兰来说,它却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不,比千军万马更令她恐怖。因为她清楚地看见,一大群láng正从四面八方向她靠拢,它们遁着头láng发出的声息,从隐蔽的各个角落窜出,一步步地,朝目标走来。
黑夜里猛就布满了眼睛。
蓝幽幽的láng眼。
那光儿,就像萤火虫一般,忽闪忽闪,灭一下,闪两下,然后便直直地,冲她而来。野láng谷瞬间罩满yīn森森的恐怖。
一股冷气从头顶唰地落下,穿心而过,司徒碧兰连打几个寒噤。
再看沟谷,哪还有她跟踪的目标,仿佛那个黑影摇身一变,也成了láng群的一只,正虎视眈眈的,要冲她发威。
司徒碧兰屏住气,这个时候她必须清醒,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一场混战,混战的结果,必是她被撕成肉块。不,肉块都剩不下,会被撕成血酱。她尝试着弓下身子,趁头láng还没发出信号的空,悄悄往草丛中隐了隐,然后,双目视住头láng,展开了对峙。
经常只身出没荒原的司徒碧兰懂得,只要她不动,头láng就不敢轻易攻击,头láng不进攻,其它láng也只能静静地等待。是的,等待。láng群等待的,是头láng再一次发出长嗥。事实上前面那声长嗥,就是头láng发出的,它第一个嗅到了司徒碧兰的气味,紧跟着便听到脚步声,昏睡中的头láng猛地睁开眼,确信有人朝这片禁地走来,连忙向同伴发出信号,告诉它们荒原上有了危险。对láng而言,最大的危险便是听到人类的脚步声,过去的岁月里,科古琴的láng群遭到过数次来自人类的毁灭性打击,迫不得已,才退守野láng谷,想凭借这儿丛生的野草还有灌木,以及四处密布的dòngxué和险要地势跟人类做最后的对抗。特二团的到来,已让láng群预感到灾难即将降临,但它们还是报着侥幸,心想人类不会给它们一点栖息地也不留。没想……
司徒碧兰等待的,却是奇迹。要么láng群会主动离去,要么,就是外围突然有人增援,让láng群转移注意力,她好伺机逃出去。
可能么?
司徒碧兰不敢抱这奢望。
天愈发黑,一团黑云不知啥时滚过来,正好盖在野láng谷上空。空气急速变沉,沉得如同天地间灌了铅。司徒碧兰缩在草丛中,一只手摸向左腿裤脚处,另只手,慢慢朝怀里摸去……
政委于海是第二天中午赶到野láng谷的,他跟向导哈喜达没在四分组留宿,检查完工作,连夜就赶了回来。到达天岘岭子小溪边时,天已透亮。这个早晨的情景跟往日完全不同,战士们一改往日风急火燎的样子,表情肃穆地站在宿营地。于海刚要问发生了什么事,一营长江涛走过来,声音暗哑地说:“司徒碧兰不见了。”
“不见了?”于海惊愕地瞪住江涛,想听他说第二句。江涛却沉沉地垂下头,不再言声。
“什么时候不见的?”于海紧着问。
“具体时间不好说,早起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她,我们找了好几个地方,都不见影子。”
“那还楞着gān什么,快去找呀!”于海一下就给急了,心仿佛哗地从嗓子眼跳了出来,一看江涛还傻愣在那,莫名地就发起了火。
江涛本来要带战士们去测点,一看政委发了火,没多说什么,带着战士们分头又去找寻。就在他离开宿营地的一刻,于海发现,江涛的腿有点不大对劲,走路稍稍有点跛。
于海和向导哈喜达在宿营地四周找了整整一个上午,这个上午他的心情有多急躁,兴许只有天知道,按后来向导哈喜达的说法,这个上午于海是没有思维的,脚步疯狂而又混乱,而且固执得听不进一句劝。他先是认定司徒碧兰遭遇了不测,要么是晚上出去散步迷了路,要么就是失足掉进了枯井。后来找了几个地方,又说司徒碧兰一定是嫌特二团生活枯燥,偷偷溜走了。为此他还骂起了脏话,说漂亮女人没一个能吃苦的,全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兵团选这些人,简直就是瞎了眼。骂着骂着,双腿突然一软,倒在草滩上。哈喜达没急着扶他,跟他接触久了,哈喜达也多少掌握了点他的脾气,一直等他在草滩上缓过劲,又能站起来了,哈喜达才说:“猎物乱跑是会钻进套的,羊群乱跑是会遇上láng的,人要是乱跑,是会迷路的。”
“想说什么你就直说,少跟我费话!”于海对哈喜达的镇定自若非常不满,他想哈喜达比他更急才对。
年轻的哈喜达笑笑,说:“你先把事情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我们再找。”
“人都不见了,还想什么,啊,有什么好想的!”
哈喜达仍就不急不躁,笑看着蓝天说:“我们哈萨克人有句话,只要蓝天在,就有牛羊在。你看,今天的天多蓝,草原有多美。”
于海恼了,他不能不恼,这个时候,哈喜达还有心情欣赏蓝天,赞美草原。他骂了句粗话,扔下哈喜达,一头钻进前面一个山谷,放开嗓子就喊:“司徒碧兰——”
年轻的哈喜达完全是凭山谷里的怪异气味判定出方向的,事后他跟于海说,láng群集体出动时,会发出一种怪味,这味儿你可能闻不出,但一定能感觉出。关键是你要静下心,用心去感觉。“他们为什么找遍了附近其它山谷,却独独不去野láng谷?”后来他又这样问于海,一下就把于海给问明白了。不过当时于海没心情想这些,哈喜达硬拉他进野láng谷时,他还放声大骂:“那地儿她跑去gān什么,喂láng啊?!”等看清黑压压的láng群围困住形单影只的司徒碧兰时,他双腿一软,倒地说,“完了,就算救出来,也只能是一件衣服。”
于海完全低估了哈喜达的能耐,包括司徒碧兰,也是头一次看到这奇迹。的确是奇迹,因为在这之前,司徒碧兰从没听说过láng能听懂人的声音,而且会按人的旨意友好行事。尽管她在荒原上野了多年,不乏对付láng群的办法,但比起年轻的哈喜多,她还差得远。
谁能想得到,一场僵持了十余个小时的对决,居然在哈喜达号子一般的呜叫声中,悄然化解。穷凶极恶并且早已不耐烦的头láng,一听到哈喜达怪诞的口哨声,扭过脖子,朝新来的两个人看了看,然后伸出长长的舌头,冲双手舞动的哈喜达流了几滴涎水,在哈喜达后退的手势中,无可奈何地掉头而去。随着头láng的转身,láng群齐齐地发出一声低嘶,似乎在向头láng诉说委屈,大半夜加上一个上午的对峙,就这么不了了之,哪个能甘心?可头láng全然不理同伴的埋怨,扔下它们,兀自远去。众láng一看这情势,恨恨地剜了哈喜达一眼,流着涎水,一个个远去了。
荒原上紧绷着的空气这才缓和下来。等政委于海扑向呆若木jī的司徒碧兰时,野láng谷已是一派阳光明媚。
这样的奇迹,说出来有几个人相信?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哈喜达原来就是个láng孩,很小的时候,大约两岁多,他被当猎手的父亲丢在家中,不幸被一只母láng叼走,就在父亲万念俱灰打算以死了结自己时,突然有人告诉他,科古琴山脉深处,一只母láng在四处寻觅食物,喂一个酷似哈喜达的孩子。之后,哈喜达在深山里生活了五年,直到母láng死去,他才重新回到父亲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