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治,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图谋造反,你竟丝毫没觉察么?”审配劈头就毫不客气地问道。辛毗嘴唇颤动,气得说不出来话。审配这头一句话,就把责任砸到了他的头上,这太不公平了。
那些士子对邺城不满,他早就知道,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审配搞的地域歧视。现在乱子出来,却要他来背这个黑锅,辛毗心中不满,可想而知。
“我认为他们还不至于有这么大胆子……”辛毗试图辩解,“这么gān,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可事实就是如此。”审配一拍案几,“连司马仲达都被他们she死了,还有什么不敢gān?!”一听说司马懿居然死了,辛毗倒抽一口凉气,心想今天这可绝没法善了了。
审荣忽然想到什么,他“啊”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件东西来,双手递给叔父:“仲达前一日给了我样东西,说如果他出了事,就把这个呈递给您。”审配眉头一皱,接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张纸条,上书四字:解甲归田。
审配握着这纸条看了看,仰天叹道:“司马仲达,果然是大才之人,竟连天地都不容他。”
审荣和辛毗不明就里,问他纸条上说的什么。审配却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了辛毗一个问题:“那些学子的家奴最多夹带刀剑,这弓弩乃是军中重器,他们怎么会有?”
对于这个问题,辛毗答不出来。
审配转过去又问审荣:“第一批赶到邺城卫的部队,是哪一部分?”审荣答道:“是甄校尉所部。”审配又问道:“甄校尉不是一直在袁府担任守护么?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邺城卫去呢?”
“这……”审荣摇摇头,一脸茫然。
审配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指头轻轻虚空一点:“甄校尉……那可是田元皓的人呐。”
田元皓?田丰?那个已经被关在监狱里的老家伙?听到这名字,屋子里的其他两个人俱是一愣。审配抖了抖手中的纸条,惋惜不已:“只有仲达是个明白人,真是死得太可惜了。”他突然一转身,拿起大印,神情严峻道:“传我的命令,城内城外诸军立即入城,直入监牢。附近无论有谁,一律杀无赦!”
审荣一惊:“不至于吧?连甄校尉的部队也要杀?”
审配沉着脸道:“岂止甄校尉,城内所有与田丰有关系的将领,都要给我拿下。你仔细想想,qiáng弩究竟从何而来?甄俨的部队为何突然跑去监狱附近?那些士子为何突然鼓噪?这一切表面上皆无联系,可凑到一起,你们还看不出端倪吗?解甲归田,解甲归田。他们的目的,根本是为了田元皓啊!”
审荣急忙领命离去。审配负手而立,表情却看不出欣喜或愤怒,只是喃喃说道:“田元皓在冀州第二人的位子上太久了,难免会豢养一些死士。我知道,这些人一直在寻找时机,救出他们效忠的主子。”
辛毗闻言,脸色如灰。田丰在河北经营这么久,跟他有关系的将领何止几人十几人。审配这道命令一下,邺城可要着实乱上一阵了。他看得出来,审配未必真的相信所有人都参与到这个yīn谋里来,他只是借机削弱南阳一系的力量罢了。
“南阳和冀州虽然是死敌,但一向出手都很有分寸。审配现在下这么重的手,莫非是前线生了什么变故,才让他如此急切。”
想到这里,辛毗的视线越过审配,看到他身后扔着的那几份战情文书,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邺城在这一天陷入了一场大混乱。开始时是非冀州籍的士子带着他们的仆役与邺城卫爆发了冲突,然后袁府卫队莫名其妙地被卷了进去,紧接着几支城防部队也加入到混战中来。甚至许多在城里的平民与即将被驱逐的流民也趁机啸聚游走,到处抢劫放火。邺城里的大户人家不得不紧闭府门,静等着军队平乱。可他们完全不知道哪边才是军队,不只一家人看到,穿着同样服饰的袁军士兵在街上互相砍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句话在今天的邺城被无数人问了无数次,可惜没人能回答他们。而唯一知道答案的几个人,现在的处境都不太妙。
非冀州籍的士子们在邺城卫前与甄俨的部队打了一场仗,前者虽然战斗力不足,人数上却有优势。不过这个优势在邺城卫和附近几支巡逻部队赶到以后便消失了。柳毅和卢毓见状不妙,喝令所有人一齐冲破甄俨部队的阻挡,朝着城南的大门跑去。
卢毓在离开之前,瞥了一眼邺城卫前的空地,司马懿和那几具亲卫的尸体还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书童傻呆呆地瘫坐原地,抱着脑袋拼命叫喊。他正想要不要过去把那书童救走,可这时柳毅跑到他身边大吼道:“老卢,还愣着gān吗?敌人又冲过来了!”卢毓只得收敛心神,朝前跑去。
“毕竟只是一个书童,等见到刘和,跟他道个歉,再赔他几个便是。”卢毓心想,他忽然心念电转,“莫非那一箭,是刘和所发?”
时间已不容他多做考虑,远处街巷又有一支袁军部队杀来。奇怪的是,这支军团根本不加分辨敌我,无论是甄俨部属还是士子都照砍不误。那些之前来救援的巡街守军和邺城卫被迫奋起反击,反而给士子们带来了可乘之机。一时间喊杀四起,局势变得无比混乱。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躺倒在地的司马懿尸体忽然蠕动了一下。除了痛苦万分的曹丕,没人注意到这个小细节。曹丕慢慢把捂头的手放下来,瞪大了眼睛盯着司马懿。司马懿的右臂动了一下,缓缓抬起抓住钉在胸口的弩箭尾部,用力一拔,随着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竟把整支箭拔了出来。
曹丕看到这弩箭的尖头已经被取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圆钝的木头,而弩箭she入司马懿的位置,也不是胸口,而是靠近肋侧和腋窝的位置。在那里,司马懿裹着几层丝绸和一片牛皮甲。丝绸是为了挂住弩箭,不让它弹开;牛皮甲是用来减缓she力的冲击。曹丕jīng通she艺,知道即便如此防护,弩箭对人体的冲击力也相当大,搞不好连肋骨都能撞断。
司马懿试着直起身体来,可失败了,那种剧痛至今仍让他的身体动弹不得。曹丕连忙把他搀扶起来,手不小心碰到伤口,司马懿立刻疼得龇牙咧嘴,咬牙切齿道:“那个混蛋,she得还真疼啊,这是报复!”
曹丕不是傻子,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刘平一定是事先准备好了弩箭,在司马懿故意挑动两边矛盾之后,she杀司马懿,将矛盾彻底引爆——按照司马懿最初的构想,非冀州士子与审配之间的矛盾要经过一个酝酿的过程,然后从容挑拨,从中渔利。可曹丕被捕打乱了这一切部署,司马懿仓促之间,只能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来制造混乱,这手法固然有效,后遗症也是极大的,他们没有余裕时间准备撤离,现在必须冒险穿过整个危险的邺城,才能逃出生天。
司马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规划出如此缜密的计划,这实在是令人佩服。但更令曹丕心惊的,是他这股拿自己性命不当回事的狠劲儿。就算是郭嘉,恐怕也设计不出让自己当胸中一箭这么惨烈的计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