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什么石头。”
“不……不知道!好像是驼石碑的王八。”
“没文化,那叫赑屃!”
青衣男子不耐烦地超过黑衣人,让他拿着蜡烛靠近照亮,自己眯着眼仔细端详。这一看,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赑屃,背上也没有石碑,分明是一座活灵活现的巨蛇石像生。蛇口大张,几颗白森森的尖牙看着甚是骇人,一双蛇眼森森地盯着青衣男子。
在巨蛇身上,贴着一道破旧的huáng纸。“唰”的一声,青衣男子顺手把huáng纸撕下来。他自负学问超群,平时连戏文书都能看懂,可这huáng纸上面的字弯弯曲曲,竟一个都不认识。
青衣男子把huáng纸揉揉塞进怀里,回头再看石像生,却吓了一跳。原来那巨蛇的大嘴里突然涌出一股冷森森的寒气。他再仔细一看,蛇口中白森森的尖牙上,竟开始滴滴答答流出了黑绿色液体。
青衣男子定了定神,说把这尊石像给我掘倒喽。几个伙计都有些犹豫:“大哥,听说这西湖地下镇着妖魔,这么弄倒了,会出事吧?”
“废话!要的就是出事,不让妖魔闹出点事来,杭州人怎么知道它们的坏处?挖!”
于是几个人七手八脚,把那巨蛇石像生咣当一声,推倒在地,底座露出一个漆黑的dòng口。这dòng口磨盘大小,yīn气森森,如今五月天气,周围竟结了一层冰霜。这回那黑衣人可死活不愿意下去了,青衣男子怎么骂都没用。
这些人正彼此推搡着,忽然dòng口里传来一阵细微声音,似是什么长条的东西在沙地上爬行,还间或有吞吐信子的悉悉声。青衣男子先是大喜:“妖魔出来了?”随后大惊,因为dòng口开始涌出烟雾,似是妖魔探出爪牙。
“哎呀!”拿蜡烛照亮的黑衣男子大叫一声,原来他被寒气一打,拿蜡烛的手哆嗦了一下,石像生口中的黑绿色液体竟滴到了手上。他感觉被液体滴到的地方又冷又麻,手一软,蜡烛掉到地上灭了,dòng中顿时一片黑暗。
青衣男子那张huáng脸立刻变得扭曲起来,五官不觉抖动起来。他大喝一声:“快走!”几个人如蒙大赦,回身摸黑跑向dòng口,连滚带爬,相互推挤践踏,一会儿功夫跑了一个gān净。
没人注意到。在黑暗中,那侧倒在地上的巨蛇石像生一动不动,牙齿继续滴着黑绿色的液体,一滴、两滴、三滴,慢慢渗入松软的泥土,渗入西湖底部……
※※※
这临安府,如今是天下有数的繁华之地,风景秀丽,高楼林立,时时刻刻都是一派热闹兴旺的景象。莫说来自天南地北的人类可以在此落脚生息,就连那些禽shòu石木成jīng的妖怪,也乐于在此安居。
这些妖怪并无害人之心,只想过上安生日子罢了。官府对它们没有刻意排斥,一概平等以待。于是这临安府,俨然成了人、妖混居的和谐之地,多数普通人类也渐渐接受了他们的存在,许多街坊都是人妖杂居,两者相安无事,偶尔还能互相帮衬,甚至还有通婚的……
比如许仙。
许仙十几岁就到了南方,先是在镇江的药房做学徒,长大又来临安打拼,吃过不少苦头,终于站稳了脚跟。不过他在临安最得意的一件事,是娶了一位蛇jīng出身的老婆,姓白,叫白素贞。
许仙是在雨天靠一把雨伞巧遇白素贞,之后诸多周折,最后终成眷属。
这桩婚姻,在临安城一度颇为轰动。赞美者有之,祝福者有之,反对者有之,冷风热cháo者也有之。对许仙自己来说,这些议论都显得十分可笑。
妖怪有什么不好?只要两情相悦就成啊。许仙对每一个询问的人,都这样回答,也是这样做的。
夫妻如今结婚数年,恩恩爱爱,比许多人类夫妻还要幸福。许仙擅医,白素贞jīng通药毒,两人一起奋斗,已经开起了一个私家医馆,名叫保安堂,远近闻名。
今天正逢五月端午,许仙夹着他时刻不离身的雨伞,怀抱一大坛子雄huáng酒,提着装有肉粽、下酒菜的食盒,喜滋滋朝着保安堂方向走去。
临安的端午节正值难熬的huáng梅天,许仙出城诊治了几个病人,回来时在船舱里挤了一个时辰,一身臭汗。他已经盘算好了,回去早早点了医馆,跟娘子吃点东西,好好喝一杯雄huáng酒。
他娘子白素贞每次喝了雄huáng酒,都会现出原形。蛇身性寒,在chuáng上搂着凉飕飕的蛇鳞,别提多舒服了,能睡一宿好觉。
许仙家的保安堂是座两层小楼,楼下是店面,楼上用来住人。大白天的,药房店门就关着,门口贴着张纸,上写“店内冷气开放”。许仙摇摇头,还没进店他就已经猜到店里的情形。
他推开门走进去,店内迎面一股冷气袭来。大堂里摆着几条长凳,左近邻居的老妪妇女坐了几排,聊天的聊天,嗑瓜子的嗑瓜子,更有甚者还有带了菜来摘的。许仙皱皱眉,知道好脾气的娘子又在做善事了,现出原形给这些爱占小便宜的邻居们降温。
许仙放下东西,问当柜的伙计自家娘子在哪里?伙计无奈地指了指屋顶。许仙抬头一看,房梁上盘着条脸盆粗细、白花花的大蛇,正在吐着信子放出冷气。
“娘子,东西都买回来了,你快下来吧。”
许仙话音未落,白蛇离开房梁落了下来,边下落边缩小,等轻轻降到地上,已经变成了一身白衣的美貌窈窕女子。
坐在大堂里的妇女们看到许仙一脸不乐意,赶紧各自提着摘好的菜和板凳告别回家去。大堂一下子变得空dàngdàng的,只有温度还那么凉慡。
许仙压低声音埋怨白素贞说:“我说娘子,你也忒好心了,这些老娘们儿一张嘴,你就又答应放冷气了吧?”
白素贞浅浅一笑:“街里街坊的求着,怎么好不答应。关系搞好了,以后多来照顾咱家生意。”
许仙冷笑一声:“哼,照顾生意?这些人平日里钱看得比性命还重,她们会照顾我家生意?除了借油借盐蹭冷气,可有买过一文钱的枸杞回去泡水喝?若是靠着她们,这保安堂的生意早就huáng了!”
见许仙又在发牢骚,白素贞赶紧岔开话题,问问城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不料许仙抖开袍袖,亮出手臂上不大不小一块烫伤红印,又发了一通新牢骚。
原来,许仙买肉粽时,不提防被一个疯和尚抢了几只。那疯和尚在临安府很有名,荤素不忌,疯疯癫癫,见天拿着一把破蒲扇,谁也拿他没办法。许仙本来想抢回来,不料争抢之下,被肉粽烫了个正着,只好撒手。许仙见疯和尚用黑渍渍的脏手抓着滚烫的粽子,连着粽叶就往嘴里塞,实在太恶心了,觉得抢回来也没法吃,只好看着疯和尚嚼着粽子,跑掉了。
白素贞心疼相公,拉起许仙的手往烫伤的地方chuī冷气,却见那烫到的地方是三道长短一样的红印,也不知是什么粽子烫出这么整整齐齐的印记。
粽子的事就算了,还有更窝心的。许仙又拿出今天新出的端午邸报给娘子看。白素贞拿过来一看,头版的新闻就是艾草市场断货,许多huáng牛趁机做起了炒艾草的生意,临安府尹大人打击huáng牛哄抬物价——看来今年端午节插艾草的习俗也可以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