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_村上春树【完结】(47)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因此我也认为直子暂时进去适当的医院接受治疗是最好的事。虽然遗憾,但没办法。就如以前告诉过你的,耐心等待最要紧。不要放弃希望,把纠缠的线团逐一解开。不管事态看起来如何绝望,一定可以找到线头的。周围纵然黑暗,只好静观其变,等候眼睛适应那种黑暗了。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直子应该移送到那间医院去了。联络得太迟,我也觉得抱歉,可是许多事情都是匆匆忙忙豆gān燥,双眼塌陷,瘦削的脸上出现莫名其妙的污迹和伤痕。看上去就像一个刚从黑暗的dòng底爬上来的人,仔细一看,确实是我。

  那段时间我走的是出yīn海岸,大概是鸟取县或兵库县的北海岸一带。沿看海岸走起来很轻松,因为沙滩上一定有可以睡得舒服的地方。我把木头收集起来升火,烘烤从鱼店买来的鱼gān吃。然后喝看威士忌,竖起耳朵听cháo声想直子。她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这是何等奇异的事。我还是无法领会那个事实。我也无法相信那个事实。尽避我亲耳听见钉子打在她棺陋上的声音,但我就是不能接受她已归回虚无的事实。

  我对她的记忆太过鲜明。她的口轻轻里著我的yīnjīng,头发搭在我的下腹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她的体温、呼吸和手指的触觉,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五分钟前发生的事一样。我彷佛觉得直子就在我旁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她。可是,她不在那儿。她的肉体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了。

  在睡不著的夜晚,我会回想直子的各种风姿。我不能不想,在我体内债存了太多对她的回忆,只要撬开一点空隙,那些记忆就会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而我恨本不能阻止它们往外涌出。

  我想起那个下雨的早晨,她穿看huáng色雨斗蓬清扫鸟屋,搬饲料袋的情景。想起溃不成形的生日蛋糕。直子的眼泪弄湿我衣衫的触觉。对,那一夜也下看雨。冬天时,她穿看骆驻绒大衣走在我旁泄。她时常戴发夹,时常用手摸发夹。经常用一双清澈的眼睛凝视我的双眼。

  她穿著蓝色晨褛,在沙发上弯起膝盖,下巴放在膝上。

  她的形象就如涨cháo的波làng般接踵而至地涌向我,把我推向一个奇异的地方。我在那个地力与死者一同生活。在那里,直子是活的。和我聊天,甚至可以拥抱。在那个地方,死不是系紧生的决定性要素。在那里,死不过是构成生的无数要素之一而已。直子常看死在那里继续生存下去,然后她这样对我说:“没关系。渡边,那只是死而已,不必在意。”

  在那个地方,我不会感到悲哀。死是死,直子是直子。瞧,有什么关系?我不是在这里吗?直子难为情她笑看说。依然因她一个小动作就能稳定我的情绪,令我受创的心痊愈。于是我想,倘若这就是死的话,死也不是坏事。对呀,死根本没哈大不了。直子说:“死不过是普通的外,我在这里更觉得轻松。”直子从黑暗的làngcháo深处向我这样倾诉。

  终于退cháo时,我一个人留在海滨。我觉得软弱无力,无处容身,悲哀化成黑暗包围我。

  那种时候,我时常独自哭泣。眼泪宛如汗水似地滚滚流下。

  木月死去时,我从他的死学到一件事,而且当作座右铭带在身上,那就是:

  “死不是生的对等,而是潜伏在我们的生之中。”

  的确那是事实。我们活看,同时在孕育死亡。不过,那只不过是我们必须学习的真理的一部分。直子的吐告诉我这件事。不管拥有怎样的真理,失去所爱的人的悲哀是无法治愈的。无论什么真理、诚实、坚qiáng、温柔都好,无法治愈那种悲哀。我体力,担心她受不了。

  可是见到她,我就放心了。脸色比想像中健康。还笑盈盈地开玩笑。表达方式也比以前正常得多。又说去了美容室,为自己的新发型自豪,因此我才觉得她母亲不在也没关系。她对我说,玲子姐,我想我会在现在的医院完全复原的。我说对的,也许那样最好。然后我们到外面散步,无话不谈。谈谈今后怎么打算之类。她说如果我们离开这里以后,能够一起生活就好了。”

  “直子说跟你生活在一起?”

  “对呀。”玲子说看,缩一缩肩膀。“于是我说,我无所谓,渡边的事你不管了?然后她这样说:“他的事,我会处理的。”仅此而已。于是我们谈起以后住哪里,要做什么之类。接看跑去鸟屋和马儿玩。”

  我从冰箱拿出啤酒来喝。玲子叉点了一支烟,猫儿在她的腿上呼呼入睡了。

  “她从一开始就全部决定好了。所以显得如此jīng神奕奕。笑容满面的。快定了。心情就轻松了。然后她把房里的东西一一整理好,不要的东西就放进院子的汽油桶烧掉,包括当日记用的笔记,信件等等,连你的信也烧了。我觉得奇怪,问她为何烧掉。因她向来十分珍惜地保管你的信,时常重读。她说:“我把过去的东西全部处理掉,以后重新做人了。”我也不怀疑,反而单纯地赞同丁。我认为很有道理。心想如果她能恢复jīng神得到幸福就好了。那天的直子实在可爱,恨不得让你也看看。

  然后我们如往常一样。到餐厅吃晚饭,洗澡。开了一瓶上等葡萄酒对饮,我弹吉他。照例是她喜欢的曲子。披头四的“挪威的森林”、“米雪星”等等。我们心情很好,关掉电灯,脱掉外衣,躺在chuáng上。那晚非常闷热,开了窗也几乎没风进来。外面已经漆黑一片,虫声听起来特别响亮,房间里飘满夏草的香味。然后直子突然谈起你来。谈起和你做爱的事,而且非常详尽。如何被你去掉去衣服,如何让你接触身体。自己如何湿,如何让你插入。感觉如何美妙之类,实在非常坦白地告诉我了。我问她为何突然谈起这些事,因为过去直子从来不肯那么露骨地谈性的问题的。当然,坦白地谈性也是一种冶疗法,但她怕羞,绝对不肯详细地谈。现在突然喋喋不休地说出来,连我也吓了一跳。

  “我只是想说出来嘛。”直子说。“如果你不想听,我就不说。”

  “好哇,你想说什么就尽避说好了,我会听。”我说。

  “当他进来时,我痛得不知怎办是好。”直子说。“那是我的第一次。虽然湿了,一下子就进来了,但是仍痛得很厉害,头都几乎麻了。他一直进到深处,我以为到极限时,他却把我的脚往上提起,进得更深。这样一来,我觉得遍体生寒,彷佛泡进冰水一般。手脚发麻,寒气袭来。到底怎么了?会不会就这样死去?死了也无所谓,我想。但他知道我痛,保持姿势不再移动,然后温存地抱起我的身体,一直吻我的头发、脖子、胸部、吻了好久。于是我的身体渐渐回复暖意,他就开始慢慢抽动……玲子姐,那真个美妙。整个人像快溶化掉似的。甚至觉得就这样被他占有,一辈子gān这回事地无妨。”

  “如果那么美妙,不如跟他住在一起,不是天天可以做了么?”我说。

  “不行啊,玲子姐。”直子说。“我很清楚,它来过就走了:永还不会回来了。不知何故,一辈子只有一次。在那之前和之后,我都毫无感觉,我没想过要跟他做。也没再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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