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_村上春树【完结】(28)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原来如此。”

  “而且这东西居然出人意料地对生意很有帮助。跟客人jiāo谈时这旋律一响起来,上了年纪的顾客往往就面露惊讶,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用这种老歌做铃音?结果谈话就变得很投缘。当然,《拉斯韦加斯万岁》并不是普雷斯利风靡一世的名曲,名气更响的当红歌曲还有很多。但这支曲子有一种意外性,或者说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人心融洽无间,或让人忍不住喜笑颜开。什么原因我不知道,反正就是这样。你去过拉斯韦加斯吗?”

  “没有。”作答道,“我从来没出过国。但正在考虑近期是不是去趟芬兰。”青似乎有些吃惊。他边走边直勾勾地盯着作的脸。

  “哦,这样大概也好。可能的话我也想去看看。我跟黑,上次还是在那家伙的婚礼上说过几句话呢。况且现在说出来也无所谓了——我曾经喜欢过她。”青转头向前,继续迈了几步,“不过我现在有了一个半孩子,工作又忙,房贷也没还完,还得每天去遛狗,根本没办法去芬兰。见到黑,替我问声好。”

  “我会的。”作说,“但在那之前,我打算先去见见赤。”

  “哦。”青说完,随即浮出暧昧的表情,面部肌肉抽动得有些古怪,“我跟那家伙这阵子没见过面。”

  “为什么?”

  “你知道那家伙在做什么工作吗?”

  “大体知道一些。”

  “不过,唉,这话还是不说为妙。我不想在你见到他以前给你灌输先人之见。我只能告诉你,那家伙现在gān的工作我怎么也不喜欢。我不跟他见面也有这个原因。很遗憾。”

  作默默不言,配合着青阔大的步幅向前走。

  “倒不是怀疑他的为人,只是对他做的事有疑问。这两者是有区别的。”青彷佛自言自语似的说,“不对,也不算有疑问。只是难以适应那种思维方式而已。不管怎样,眼下他在这座城市可是个大名人。作为jīng明qiánggān的企业家,在电视上和报纸杂志上到处抛头露面。一家女性杂志评价他是‘最成功的三十多岁的单身汉之一’。”

  “最成功的三十多岁的单身汉?”作说。

  “完全是出乎意料的发展。”青感叹道,“你说怎么能想到,那家伙居然上了女性杂志!”

  “那么,白是因为什么去世的?”作换了个话题。

  青忽然在马路中央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像塑像般僵立在那里。后面跟上来的行人差点撞上他。他从正面直视作的面孔。

  “等一等。白是怎么死的,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上星期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去世了。谁都没有告诉我。”

  “你不看报纸吗?”

  “就是随便翻翻,但没注意相关的报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概是东京的报纸没有大加渲染。”

  “你家里的人也不知道?”

  作只是摇摇头。

  青彷佛很受冲击,一言不发地快步朝前走。作紧跟其后。不久,青开口说:

  “自从音乐大学毕业后,先是在家教了一段时间钢琴,后来就离家搬到了滨松市,开始独自生活。又过了大约两年,发现她被人勒死在家里。是她母亲发现的。因为联系不上,感到担心,就上门去看她。她母亲受的打击太大,至今还没恢复。凶手到现在也没找到。”

  作倒抽一口凉气。勒死?

  青说:“发现白遇害,是六年前的五月十二号。我们那时候几乎没有来往了,不太了解她在滨松的生活情况,连她为什么要搬到那儿都不清楚。发现时,她已经死去三天了。没有任何人知道,就那样在厨房里待了三天。”

  青边走边继续说下去:

  “我出席了在名古屋举行的葬礼,眼泪不停地流。我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死了,变成了石头。不过刚纔我也说过,那时我们那个小团体事实上已经分崩离析。大家都成了大人,各自拥有不同的生活圈子,所以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无可奈何。我们已经不再是天真的高中生了。可就算是这样,亲眼看着曾经具有重要意义的东西一点点褪色,逐渐消失,还是让人悲哀。毕竟是一起度过了朝气蓬勃的时代,一起长大的人啊。”

  作吸气时,感到肺部像灼烧般痛。说不出话。舌头肿胀,不听使唤,有种口腔被堵塞的感觉。

  手机里的《拉斯韦加斯万岁》再次响起,可青这回不予理睬,继续迈步前行。那不合时宜的旋律在他的口袋里欢快地鸣唱了一会儿,最终停息。

  到达雷克萨斯展销厅门口,青伸出一只大手,握住了作的手。qiáng有力的握手。“见到你太好了。”他笔直地盯着作的眼睛说。说话时直视对方的眼睛,握手时使足力气。一如往昔。

  “耽误了你的工作,抱歉。”作终于说出声来。

  “没关系,小事一桩。等下次时间充裕时,我们再好好聊聊。好像有很多话得跟你说。回名古屋提前打个招呼。”

  “我会的。我们大概还会见面。”作说,“顺便问一句,自从前经常用钢琴弹给我们听的那支曲子,你还记得吗?弗朗茨?李斯特的《Le Mal du Pays》,长约五六分钟,一支宁静的曲子。”

  青略微想了想,摇摇头。“听到旋律也许能想起来。可是曲名这东西,说了我也搞不懂,因为我对古典音乐不怎么熟悉。那曲子怎么了?”

  “啊,我只是碰巧想起来了。”作说,“最后还有一个问题:雷克萨斯,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青笑了。“经常有人问我。没有任何意思,纯粹是人造的词。是纽约一家广告公司接受丰田的委托编造出来的。说是要显得高级,看上去大有深意,听起来音韵响亮。好个荒诞的世界。一边有人在辛辛苦苦建造火车站,另一边却有人领着巨额报酬拼凑华而不实的词句。”

  “这一般叫‘产业提升’。时代cháo流啊。”作说。

  青笑容满面地说:“咱们都别被这东西抛在身后啊。”

  然后两人告别。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走进展销厅。

  或许再也不会跟青见面了。作一面等着十字路口的信号灯由红变绿,一面想。三十分钟,这么点时间对于两个阔别十六年才重逢的旧友来说,也许的确太短。肯定还有许多事情来不及说。但与此同时,作又觉得两人之间不得不说的重大事情几乎都已说尽,所剩无几。

  然后,作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往图书馆,申请阅览六年前的报纸的微缩版。

  11

  第二天,星期一,上午十点半作拜访了赤的公司。他的公司在离雷克萨斯展销厅大约五公里的地方,占据了玻璃幕墙的现代化商业大楼第八层的半个楼面。剩下一半是一家著名德国制药公司的办公处。作身穿昨日的暗色调西装,系着沙罗送的蓝领带。

  门口大大地装饰着时髦的BEYOND标志。办公室明亮、开放而整洁。接待处的墙上挂着大量使用原色的巨幅抽象画。意味不明,但也不是太难理解。此外没有类似装饰的东西。没有花,也没有花瓶。光看门口叫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里是从事什么业务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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