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以后_村上春树【完结】(12)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横滨有一所为中国小孩开的学校,附近一个儿时要好的女孩儿去那里上学来着。上课一半用中文,但跟日本学校不同,成绩不抓得那么紧也没关系,再说又有朋友,就觉得去那里也可以。父母当然反对,但因为除此之外没办法让我上学……”

  天黑以后 第五章(2)

  “好顽固的嘛!”

  “或许。”玛丽承认。

  “那个中国人学校,日本人也能进去?”

  “能,不需要什么资格。”

  “可当时不会中国话吧?”

  “嗯,一句也不会。但由于还小,又有朋友帮助,很快就学会了。总之是一所蛮舒心的学校,从初中到高中一直在那里。不过从父母角度看来,倒不像很意思。他们期待我进世间有名的升学预备学校,将来从事律师或医生那样的专业性工作。也算是分担角色吧……白雪公主姐姐和才女妹妹。”

  “你姐姐漂亮到那个程度?”

  玛丽点头,喝了口矿泉水:“初中时就当了杂志上的模特——面向十几岁女孩的那类少女杂志。”

  “嗬,”薰说,“有这么一位风光的姐姐在上头,的确是够压抑的。”

  玛丽从运动夹克口袋里掏出过滤嘴“骆驼”,用BIG牌打火机点燃。

  “哦,吸烟!”薰钦佩似的说。

  “有时候。”

  “老实说,不大像。”

  玛丽脸红了,但还是不自然地笑了笑。

  “能给我一支?”薰说。

  “请。”

  薰叼起“骆驼”,拿玛丽的打火机点上。果然,薰的吸烟方式更像那么回事。

  “有男朋友?”

  玛丽略一摇头:“眼下对男孩子没什么兴趣。”

  “女孩子好些?”

  “不是那个意思。说不清楚。”

  薰边听音乐边吸烟。身体放松下来,疲劳开始在脸上隐约渗出。

  “刚才就想问来着,”玛丽说,“旅馆名字为什么叫‘阿尔法城’呢?”

  “这——,为什么呢?怕是我们社长取的吧。情爱旅馆的名字这玩意儿,哪个都随心所欲。反正是男的和女的来gān那个的地方,只要有chuáng和浴室就OK,名字什么的谁也不会介意,随便有一个就行。怎么问起这个来?”

  “《阿尔法城》 ,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

  “没听说过,这个。”

  “很早以前的法国电影,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

  “那么,没准是从那里取来的,下次见到社长时问问看。什么意思呢,阿尔法城?”

  “虚拟的未来城市的名字。”玛丽说,“位于银河系某处的城市。”

  “那,是科幻电影喽?像《星球大战》那样的?”

  “不,不是,没有特技镜头和打斗什么的……解释不大好,是一种观念性影片。黑白片,台词多,在艺术电影院上映的那种片子。”

  “观念性的?”

  “比如说,在阿尔法城里,流泪哭泣的人要被逮捕、公开处死。”

  天黑以后 第五章(3)

  “为什么?”

  “因为阿尔法城不允许人有很深的感情。所以那里没有爱情什么的,矛盾和irony 也没有。事物全部使用数学式集中处理。”

  薰皱起眉头:“irony?”

  “人对自身、对属于自身的东西予以客观看待或反向看待,从中找出戏谑成分。”

  薰就玛丽的解释想了想说:“这样说我也不大明白。不过,阿尔法城可存在性jiāo?”

  “性jiāo存在。”

  “不需要爱和irony的性jiāo?”

  “对。”

  薰觉得滑稽似的笑道:“这样想来,同这情爱旅馆的名字相当吻合。”

  “你当过女子摔跤手?”玛丽问。

  “啊,当了很长时间。人气旺的时候钱也赚了,周围人也七嘴八舌地夸奖,但退下来后几乎什么也没剩下,分文不剩。给山形 乡下的父母盖房子尽孝倒也罢了,可后来又是帮弟弟还赌债,又是花在不怎么认识的亲戚身上,又是投在银行业务员拿来的莫名其妙的项目上……钱没了以后,谁也不靠前了。这十多年自己到底gān什么了呢?这么一想,当时真是灰心丧气到了极点。没到三十岁身体土崩瓦解,存款是零。正发愁以后如何是好的时候,在后援会时认识的现在的社长问我当情爱旅馆的经理怎么样。说是经理,你也看到了,其实一半是保镖。”薰喝gān杯里剩的啤酒,看了眼手表。

  “高桥君在这附近练习?参加乐队的练习?”

  “啊,高桥么?就在那儿一座大楼的地下室里 ‘吱吱哇哇’弄到早上。不去瞧一眼?倒是吵得要死。”

  “不,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随便问问。”

  “唔。不过那小子人绝对不坏,有可取之处。看模样是流里流气的,可骨子里却意外的地道,不那么糟的。”

  “你和他是怎么认识呢?”

  薰扭歪着嘴唇说:“这里面有一段极有趣的故事。不过,与其从我嘴里唠叨出来,最好还是直接问他本人。”

  薰付了酒吧里的账。

  “这附近有一家叫‘斯卡伊拉库’的店,送你去那里吧。”薰说,“那里的店长是我的朋友,把你托付给他,好好让你待到早上。这样可好?”

  玛丽点头。

  凌晨1时56分

  “斯卡伊拉库”酒吧。大大的霓虹灯招牌。从玻璃窗外就能看见的明亮客席。一张大餐桌旁,一伙大学生模样的男女高声说笑。同刚才的“丹尼兹”相比,这里热闹得多,后半夜都市夜幕的深度还没有抵达这里。

  玛丽在“斯卡伊拉库”的卫生间洗手。此时她没戴帽子,眼镜也没戴。天花板的扩音器里低音淌出“宠物店男孩”(Pet Shop Boys)的旧日走红歌曲:《嫉妒》(Jealousy)。大挎包放在洗面台旁边。她用卫生间的液体香皂细细洗手,像要把沾在指与指之间的什么黏性物彻底洗掉。她时不时抬起眼睛看看自己镜子里的脸,然后关上水龙头,在灯光下查看十指,用纸巾“喀嗤喀嗤”揩gān。接着,她把脸凑近镜子,以预测可能发生什么的眼神盯视镜子里的面孔,以免看漏任何细小的变化。然而什么也没发生。她双手拄着洗面台闭起眼睛,数了几个数,睁开眼睛,再次细看自己的脸。然而还是没出现任何变化。

  天黑以后 第五章(4)

  她用手简单地理了理额前头发,拉好穿在运动夹克里面的风衣的帽子,而后鼓励自己似的咬起嘴唇,轻点几下头。镜子里的她也随之咬起嘴唇,轻点几下头。她把包挎上肩,走出卫生间,门随后关合。

  天黑以后 第六章(1)

  凌晨2时19分

  “阿尔法城”旅馆的办公室。薰以不快的脸色坐在电脑前。液晶显示屏里现出门口监控摄像机拍摄的图像。图像清晰。显示屏一角有时间显示。薰一边对照看着纸上的数字和图像上的时间,一边用鼠标快速调出图像或使之静止不动。看样子很难说操作顺利。她不时仰视天花板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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