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有一座小建筑物。形如小窝棚。由于太黑,细处看不真切,唯见黑魆魆的轮廓以森林为背景浮现出来。大岛仍让车灯亮着,手拿小电筒慢慢走去,登上几阶檐廊的阶梯,从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进门擦火柴点灯,而后站在门前的檐廊上,手遮灯光向我招呼道:“欢迎光临寒舍!”他的身影俨然古典章回小说中的插图。
我登上檐廊阶梯,进入建筑物。大岛给天花板垂下的大煤油灯点火。
建筑物内只有一个箱子样的大房间。角落安一张小chuáng。有吃饭用的桌子,有两把木椅,有个旧沙发。沙发垫已晒得不可救药。看上去就像把若gān家庭不要的家具随手拾来凑在一起。有个把厚木板用块状物垫起几层做成的书架,上面排列着很多书。书脊都很旧了,是被实实在在地看过的。有个装衣服的老式木箱,有简易厨房,有台面,有个小煤气灶,有洗涤槽。但没有下水道,旁边放一个铝桶算是替代物。木架上摆着锅和壶。长柄平底锅挂在墙上。房间正中有个黑铁柴炉。
“哥哥差不多只靠一个人就造了这座小屋。用原有的樵夫窝棚大幅度改造的。人相当巧。我还小的时候也帮了点儿忙,在不至于受伤的情况下。非我自chuī,极有原始风味。刚才也说了,没有电,没有下水道,厕所也没有。作为文明的产物,勉qiáng有液化气。”
大岛拿起壶,用矿泉水简单涮了涮,准备烧水。
“这座山本是祖父的所有物。祖父是高知的财主,有很多土地和财产。十多年前他去世后,哥哥和我作为遗产继承了这座山林。基本上是整整一座山。其他亲戚谁也不要这样的地方,一来偏僻,二来几乎不具有资产价值。作为山林利用必须雇人打理,而那相当费钱。”
我拉开窗帘往外看,但对面只有浓重的黑暗如墙壁连成一面。
“正是你这么大年龄的时候,”大岛把卡莫米尔袋泡茶放入壶中,“我来过这里好几次,一个人生活。那期间谁也不见,跟谁也不说话。哥哥半qiáng迫地叫我那样做的。得我这种病的人,一般是不许那样的,因为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有危险,但哥哥不在乎这个。”他靠在厨房台板上等水烧开。“哥哥并不是想严格锻炼我,没那样的念头,只是因为他相信对我来说那样做是必要的。不过的确有好处,这里的生活对于我是很意义的体验。可以看许多书,可以一个人慢慢思考。说实话,从某个时期开始我差不多没有上学,喜欢不来学校,学校方面也不大喜欢我。怎么说呢,因为我与众不同。初中算是好歹靠情面混出来了,往下便单枪匹马,和现在的你一样。这话过说了?”
我摇头:“所以你待我好?”
“这个是有的。”他略一停顿,“但也不尽然。”
大岛把一个茶杯递到我手里,自己也喝着。热乎乎的卡莫米尔茶使长途奔波中亢奋起来的神经安稳下来了。
大岛看一眼表:“我差不多该回去了,简单介绍一下吧。附近有条清亮清亮的河,要用水去那里拎。就是不远那里涌出的水,可以直接喝,比什么矿泉水地道得多。烧柴里边堆着,冷了生炉子就是。这里够冷的,即使八月份我有时也要生火。火炉当灶炉,能做简单的饭菜。另外后面工具房里有gān各种活需要的工具,自己按需要找。箱子里有我哥哥的衣服,随便穿好了,他那人不会一一介意谁穿了自己的衣服。”
大岛双手叉腰,把房间打量了一圈。
“一看你就知道,小屋不是为làng漫目的建造的,但若只考虑存活,应该没什么不便。此外有个忠告:最好别进入森林深处。那是很深很深的森林,路也没一条像样的。走进树林时,要时时把小屋留在视野内。再往里头去就有可能迷路,一旦迷路就很难找回原处。我也吃过一次大亏,在离这里不过几百米远的地方左一圈右一圈整整转了半日。也许你认为日本是小国,何至于迷在森林出不来,可是一旦迷路,森林这东西是深得没有尽头的。”
我把他这个忠告记在脑袋里。
“还有,下山的事也最好不要考虑,除非有相当紧急的情况。距有人家的地方实在太远。就在这里等着,我很快会来接你。估计两三天内就能来,两三天吃的已准备好了。对了,可带手机了?”
我说带了,用手指了一下背囊。
他淡然一笑:“那就放在那里好了。手机这里用不上,电波根本到不了,广播当然也听不成。就是说——你同世界完全隔绝。书是尽可以读。”
我忽然想起一个现实性问题:“没有厕所,在哪里方便呢?”
大岛大大地摊开双手:“这广阔而深邃的森林都是你的,厕所在哪里由你裁定。”
第14章 找猫能手(上)
中田一连几天往围墙里面那块空地跑,只有一天因一大早下倾盆大雨留在家做简单的木工细活,此外每天都从早到晚坐在空地草丛中等待下落不明的三毛猫露头或戴奇特高帽的男子出现,然而一无所获。
天快黑时,中田顺路到委托人家里口头报告当天搜索内容——为寻找失踪的猫获得了什么情报,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委托人作为当日酬金差不多总是给他三千日元。这是中田的劳动行情,倒也不是谁定下来的,无非中田乃“找猫名手”的评价一传十十传百传遍整个社区,与此同时一天三千日元的酬金额度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固定下来了。不单单钱,还必须附带什么,吃的也行穿的亦可,另外猫实际找来的时候要作为成功礼金jiāo给中田一万日元。
并非平日总有找猫的委托,因此一个月下来收入也没有多少,但公共费用由替他管理父母遗产(款额不很大)和一点点存款的大弟弟支付,东京都还有面向高龄残疾人的生活补贴发下,靠这笔补贴金维持生活基本无大问题。所以,找猫得到的酬金就成了他可以完全自由支配的钱,且在中田眼里还是个不小的数目(说实话,除了时不时吃一次鳗鱼,还真想不出其他用途)。剩下的钱就藏在房间榻榻米下面,不会看书写字的中田银行和邮局都去不成,因为那里不管做什么都要把自己的姓名和住所写在格式纸上。
中田将自己能同猫说话一事作为独自的秘密。知晓中田能同猫说话的,除了猫们,唯有中田。倘对其他人讲了,势必被视为脑袋有问题。当然,脑袋不好使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但脑袋不好使和脑袋有问题毕竟两码事。
他在路旁同哪里的猫说话时偶尔也有人从身边走过,但即使看见了也没怎么注意。老人像对人那样说对动物话不是多么稀罕的光景,所以,就算大家欣赏他能同猫说话,为他那么了解猫的习惯和想法感到惊奇,他也不置一词,只是微微一笑而已。中田老实认真,彬彬有礼,且总是面带微笑,因此在附近太太们中间评价十分之高。衣着甚为整洁这点亦是深受好评的原由之一,尽管贫穷,但中田极为喜欢入浴和洗衣服,再说找猫委托人除了现款酬金还常常送给他自家不要的崭新崭新的衣服。带有杰克·尼克拉斯标记的橙红色高尔夫球服也许很难说与中田相得益彰,但本人当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