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dney!村上的奥运日志(选载)
1996.7.28 亚特兰大篇
在折返点,和一个头发染成奇异颜色的苗条非洲选手错身而过,目测彼此之间拉开的距离时,心里想着:这可能已经追不上了吧。跑在最前头的那名选手,与自己所在的集团之间,大概有一分或是将近两分钟的时间差。她的步伐有种不允许别人跟从的力量。迈步有劲,步伐流畅,充满自信。那种速度,大概不会轻易落后吧。要缩短这么一段距离,现实上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既然如此,就只好忘掉那个领先跑者的事情了。她这么想。要是对方在后来的路段累了慢慢落后下来当然最好,若是不落后下来一直维持领先,那也无可奈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别的地方组织自己的比赛。
可是,这一位非洲跑者到底是何方神圣呢?我甚至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比赛结束之后才知道,原来她是埃索比亚的选手,名叫法图玛·鲁巴)。
在十八公里处,法图玛·鲁巴(Fatuma Roba)一步步摆脱领先群的时候,形成集团的其他跑者并没有特别在意。那个非洲跑者到底是什么人呢?大家似乎都这么说。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么早就用这种速度冲出去,迟早都会落后下来才对。
周遭的跑者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有什么打算,在集团中配合着脚步一起跑,大致都会传过来。都是熟悉的老面孔。叶葛洛娃(Valentina Yegorova)、莉蒂雅·西蒙(Lidia Slavuteanu Simon)、马查多(Maria Manuela Machado)。也很清楚每个人的实力、本领。一面听着彼此的脚步声,仔细聆听呼吸,互读彼此的心理,一面并肩跑者。
鲁巴是个没有实绩的跑者。不是我们这个俱乐部的会员。反正等一下就会追上去,吸收,然后再将她甩开。这是顶尖跑者们共同的想法。她们拥有实绩并且自负。谁也没有跟着追上去。让她去跑没关系。因为真正的比赛是由我们来安排的。
可是到了欧里梭大学(Oglethorpe Unversity)旁边的折返点的时候,大家的脸色已经微微一变。或许鲁巴会就这么一路领先到终点也不一定。一面并肩追赶,四个人似乎本能的产生了相同的感觉。因为有某种全新的状况正在发生。可是在那一刻(或者说任何时刻)她们几乎无法有任何作为。要是哪个人在那十八公里处跟着鲁巴加速往前的话,那个跑者大概已经耗竭了吧。因为这种比赛模式都已经在顶尖跑者的体内设定好了。马拉松跑者都是经过jīng密调教的机器。只要稍微不符合设定,所有的机械装置就都有可能错乱。
忘掉鲁巴的存在吧,她这么想。于是就忘掉了。
接着在意的是,另外两名日本选手的情况。在折返点错身而过的人之中没看到那两人的影子。可见相距已有某种程度的距离了。也就是说,挤进决胜圈内的日本选手只有我一个人而已。这样也好,她心想。这并非自己对两个人有敌对的心态。希望她们能够加油。只不过,那也是我身为她们的对手处于竞争状况的一种指标。我必须赢才行。不能够输给其他日本选手。
抵达亚特兰大的运动场起跑线时,有种自己应该可以办到的把握。当抵达起跑线的时候,胜负几乎就已经决定了。马拉松这种运动就是如此。一切都在于如何将自己送上起跑线。接下来的四十二公里路线,只是实际进行确认而已。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她这么想。双腿、筋肉、血液之中,她可以感觉到一种类似沉稳于感的辉映。
凉慡,多云的上午。气温二十度,湿度是80%。一早下过大雨,然后又停了。路面上仍留有积水。偶尔会像是突然想到似的稀稀落落下些小雨。这是夏季马拉松的理想天候。不过,要是在热一点就好了,她暗自这么想。若是比赛在忍耐炎热中展开的话,胜算就更大了。条件越是严苛,就越能够发挥自己与生俱来的韧性。相反的,一旦大家在凉慡的好条件之下带劲地开始充向前,要跟上那步调说不定反而会比较吃力。
可是在这出乎意料的凉慡中,比赛依然是以平稳的步调前进。跑者们一路互相牵制。毕竟这是最重要的比赛。不可能做出有勇无谋的冒险。路线中激烈的高度差也是个令人不安的因素。顶尖跑者们不时打量周遭,小心翼翼检查彼此的步调,大致以预设好的速度向前跑。不必担心,这个样子的话可以轻松跟得上。还有能力采取主动。情况还算不错。真希望能够就这样维持到三十公里的地方,她心里这么想。
率先冲出去的是德国的王牌,乌塔·碧琵希(Uta Pippig)。应该是打算采用在气温升高前一个人尽量离开距离的策略吧,可是步伐中缺少了平日常见的那种钢铁般的锐气。到了十七公里的地点,她就被后续的集团吸收,在后方消失了。凯特琳·都尔(katrin Dorre)好像也撑不住,落到后面去了。剩下来的有西蒙、马查多、叶葛洛娃、那个不知名的苗条非洲跑者,以及她等五个人。
到了十八公里处,那位非洲跑者一溜烟向前跑去。仿佛实在无法忍受这么温吞的步伐似的,非常自然的。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加大步伐,转眼之间就把距离拉开了。
把她的事情忘掉吧。于是就忘掉了。
对了,还是又一件好事。在这四十二公里的路线中,难捱的地点只有一处而已。试跑了好几次,每次都觉得很讨厌的地点。不知怎地就是无法顺利跑上去的上坡路段。一想到那个地点,总会觉得胆怯。可是在比赛当天,自己就连已经通过了那个地点都没发现。因为看见了向日葵。
看到了巨幅的向日葵广告招牌。鲜艳的huáng色招牌。因为很大,从老远之外就可以看见。向日葵是她就喜欢的花。在取得奥运参赛权的北海道马拉松,向日葵也给了她勇气。这点大家也都知道,经常会送上向日葵。大概有人为了替自己加油,才在路上设置了向日葵招牌吧。但就算是这样,未免也太大了!
可是接近之后一看,原来是rǔ玛琳的广告招牌。发现自己弄错,她不由得笑了出来。就是嘛,在怎么样也不可能为了我一个人准备那么大的东西。在诧异之中,上坡路段已然结束。嗯,这样就可以放心了,可以办到,她再次点点头。这里是为自己而存在的路程。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折返之后前进了没多远,发现自己开始累了。双腿变重了几分。还不是很严重的疲劳。身边的其他选手应该也开始感觉差不多程度的疲劳才对。她再次仔细聆听。想要听听对手们呼吸的紊乱。去注意拉开或贴近时变换速度平顺与否。调查一下水已然从容,谁已经没有余力。就好像蝙蝠在黑暗中发she音波计算回音似的,努力去感受对手的反应。这样静静观察之后,大致就能分辨出哪个人之后将会落到后面去。自己之后将在什么地方以何种方式将她们甩开。将她们甩开,让她们死心。
结论。一定得提防的是叶葛洛娃,其他人应该还好对付。还有落在不远之后的都尔也令人在意。都尔被评定为一个顽qiáng的跑者。不到最后都轻忽不得。
但是再怎么说都还是叶葛洛娃。就只有她。有体力,头脑也好。(啊,有和叶葛洛娃一起啦。)她边跑边这么想。可是心底完全没有涌现是为宿敌的心情。很不可思议的,甚至还产生了团队感。此外还有种类似骄傲的感觉。在这里再度一起跑的喜悦。某种好笑的感觉。那是目标得以实现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