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断定,是否橙红色亦未可知),白云在山顶上依稀抹下一笔。再冥思苦索,也是
羊群意味羊群,白桦林意味白桦林,白云意味白云。如此而已,其他什么也谈不上。
我把照片扔在茶几上,吸支烟,打个哈欠。尔后重新拿起照片,这回数点羊的
只数。但草场过于辽阔,羊像郊游吃午餐时似的零星分布各处,越远越难以数点,
甚至是羊还是一点白云都辨别不清。未几是一点白云还是眼睛错觉也莫可分辨,最
后竟至是眼睛错觉抑或纯属虚无也糊涂起来。于是我只好用圆珠笔尖仅清点可以基
本断定是羊的东西。所得数字为32。32只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风景照。构图不
新颖,有什么韵味也谈不上。
然而上面的确有什么。 火药味儿!看第一眼我就感觉出了,3个月来一直有这
样的感觉。
这回我倒在沙发上举起照片,重新数点羊的只数:33只。
33只?
我闭目摇头,让大脑处于空白状态。算了,我想。就算会发生什么,毕竟还什
么也没发生。而若发生了什么,那么业已发生。
我躺在沙发上没动,重新向羊的只数挑战。而后沉入偏午时分第二杯威士忌式
深深的睡眠。入睡前,新女友的耳朵倏忽掠过我的脑际。
5.汽车及其司机(1)
接人的汽车4点按时开到, 简直跟鸽鸣式挂钟一样分秒不差。女孩把我从睡眠
的深dòng中拖出。我在洗脸间洗了两三把脸,可是因意全然没有消去。坐电梯下楼时
间里竟打了3个哈欠。打法像是在向谁控诉什么,但控诉的和被控诉的都是我。
庞大的小汽车犹如潜水艇一般浮现在楼门前的路面上。车的确够大,小户人家
足可在车盖下过活。车窗玻璃为深蓝色,从外面看不见里边。车身涂着漂亮的黑漆,
从防撞器到挡泥板无一污痕。
车旁以立正姿势站着身穿洁白衬衣打橙色领带的中年司机。货真价实的司机。
我一走近,他无言地打开车门,看我完全坐稳后才把门关上。接着自己钻进驾驶席
关门。 一切动静都只有一张张翻动新扑克牌那个程度。 较之友人转让给我的那辆
1950年型号的“大众”,安静得就像戴耳塞坐在湖底。
车内设备也非比一般。虽然也像大部分车那样在小配件上面绝对算不上有什么
品位,但无疑是高档货。宽大的后排座位的正中间嵌着按键式电话机,旁边并排摆
有银制的打火机和香烟盒。驾驶席靠背的背面安有折叠桌和微型柜,可用来写东西
和简单进餐。空调风静谧而自然,脚下铺的地毯软软的。
注意到时,车已开动,感觉上就像坐在金属盆里在水银湖面上滑行。我琢磨这
辆车究竟花掉多少钱,但琢磨不出。一切都已超出我的想象范围。
“听点什么音乐好么?”司机提议。
“尽可能催人入睡的。”我说。
“明白了。”
司机从座位下面摸索着挑出盒式音乐磁带,按下仪表板上的键。巧妙地藏在什
么地方的扩音器中静静淌出大提琴奏鸣曲。无可挑剔的曲子,无可挑剔的音质。
“经常用这车迎送客人?”我问。
“是的。”司机小心翼翼地回答,“近来一直是的。”
“呃”
“本来是先生的专车。 ” 过了一会司机说道。司机比外表要容易接近得多,
“但他今年chūn天身体不好以后已不再外出,又不好叫车白白闲在那里。而且您想必
也知道,车这东西不定期出动性能会降低的。”
“那是的。”我说。如此看来,先生身体不好并非机密事项。我从烟盒取出一
支烟看了看。没商标名,没带过滤嘴,凑近鼻子一闻,味道近似俄国烟。我不知是
吸好还是放进衣袋好,迟疑了一阵,转念放回原处。打火机和烟盒中间刻有一个图
案:羊。
羊?
我觉得想什么都好像无济于事,遂摇头闭上眼睛。似乎自从第一次看见耳照片
那个下午以来,般般样样的事情都开始变得棘手起来。
“到目的地要多长时间?”我问。
“30至40分钟。要看路面是不是拥挤。”
“那么请把冷气调弱一点好么?想接着睡午觉。”
“好的。”
司机调好空调,按下仪表板一个键。于是一块厚厚的玻璃板“嘶嘶”拱出,挡
在驾驶席和后座之间。除了巴赫音乐,后座基本完全笼罩在沉默中。但我这时已几
乎不再大惊小怪,只管把脸颊歪在靠背上睡了过去。
睡梦中出来一只奶牛。样子还算整洁于净利落,但还是属于吃过不少苦那种类
型。我们在宽阔的桥面擦身而过。时值chūn日午后,令人心旷神怡。奶牛单手拎一个
旧电风扇,问我买不买可以便宜点。我说没钱。真的没有。
那么用钳子换也可以,奶牛说。建议倒也可取。我同奶牛一起回家,拼命找钳
子,却找不到。
“怪事!”我说,“昨天还有的嘛。”
正当我搬来椅子找上面壁橱时,司机拍肩把我叫醒。
“到了。”司机简单地说。
车门打开,傍晚的太阳照在我脸上。几千只知了打钟发条一般叫着。一股土味
儿。
我下了车,伸腰做个深呼吸,祈祷梦境不是象征性的那种。
6.何谓线蚯蚓宇宙
有象征性的梦,有这样的梦象征的现实。或者说有象征性的现实,有这样的现
实象征的梦。可以说,象征是线蚯蚓宇宙的名誉市长。在线蚯蚓宇宙里,纵然奶牛
需要钳子也丝毫不足为奇。奶牛恐怕迟早会把钳子弄到手。这问题与我不相gān。
然而,倘若奶牛想利用我把钳子弄到手,那么情况就大为不同。我势必被抛入
思维方式迥然有别的宇宙之中。被抛入思维方式迎然有别的宇宙之后最伤脑筋的是
说起话啰嗦。我问奶牛:“你为什么想要钳子呢?”奶牛回答:“肚子饿得不行。”
我问:“肚子饿为什么想要钳子呢?”奶牛回答:“把它系在桃树枝上。”“为什
么系在桃树上呢?”奶牛回答:“所以不是不要电风扇了吗?”如此无尽无休。无
尽无休过程中我开始憎恶奶牛,奶牛亦开始憎恶我。这便是线蚯蚓宇宙。若想从中
脱身,只能再做一次象征的梦。
1978年9月一天下午一辆巨大的四轮车把我拉到的地方, 恰恰就是这线蚯蚓世
界的中心。总之,祈祷未被接受。
我环顾四周,不由一声叹息——叹息的价值是有的。
车停在不高不低的山丘正中。背后伸展着一条似乎刚才上来的沙石路,仿佛故
意拐来拐去地通往远处的门。路两旁丝柏和水银灯如铅笔插一般等距排列开去。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