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位置上平行的、谜一样的元素在里边?”
“你的理解能力实在非比一般,”他说,“简洁明快!”
“那么羊是在哪里参与的呢?”
对方从银制烟盒里取出第二支烟, 用指甲弹齐一端, 衔在嘴上。没有点火。
“按顺序来。”他说。
滞重的沉默持续有顷。
“我们构筑了一个王国。”对方说,“一个qiáng大的地下王国。我们控制所有东
西,政界、财界、舆论界、官僚集团、文化,以及其他你所想象不到的东西,甚至
敌对者都在我们的网内。从权力到反权力,无所不包。而其大多数却连受控于我们
这点都未意识到。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十分老好巨猾的组织。而这组织是战后先生
一个人创建的。也就是说,先生一个人控制着国家这一巨大轮船的船底。他一拨塞,
船就沉没。乘客们笃定在不明所以的时间里葬身鱼腹。”
他点燃烟。
“但这组织有个极限:国王的死。国王一死,王国就上崩瓦解。为什么呢?因
为王国是靠一个天才的天资构筑并维持下来的。按我的假设,是靠谜一样的元素构
筑并得以维持的。一旦先生归西,一切寿终正寝。因为我们的组织不是官僚组织,
是以一个大脑为顶点的一架机器。这里有我们组织的意义,有它的弱点,或者说有
过。先生一死,组织迟早分裂,如同被大火包围的布尔哈拉宫殿那样覆没于平庸之
海。谁都做不了先生的继承人。组织将被分割,就好像拆毁庞大的宫殿而在遗址上
面建起林立的公寓,成为均衡与概率的世界,不知意志为何物。也许你认为这是对
的,分割是对的。可你想想看,整个日本变成一马平川,没有山没有海洋役有湖泊,
唯独均衡的公寓鳞次栉比——这难道是对的吗?”
“不明白,”我说,“如此设问本身是否合适都不明白。”
“你是聪明人,”说着,他在膝头叉起十指,指尖缓缓打着拍子。“公寓当然
是比喻。说得准确些,组织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前进,一部分使之前进。此外当
然还有发挥种种职能的部分,但大致分来,我们的组织是靠这两部分得以存在的。
其他部分几乎无任何意义。前进部分称为‘意志部分’,使之前进部分称为‘收益
部分’。人们议论先生时提出的只是这‘收益部分’。‘意志部分’谁都不感兴趣。
因为无人理解得了。这就是我所说的分割的含义。意志无法分割,或者百分之百继
承,或者百分之百消失。”
他手指依然在膝头缓缓打着拍子。此外一切都与开始时相同。无可捉摸的视线,
冷冰冰的眸子,没有表情的端庄的脸。脸始终以同一角度对着我。
“所谓意志是什么呢?”我试着问。
“统率时间统率空间统率可能性的观念。”
“不懂。”
“当然不懂,任何人都不懂。唯独先生本能地理解它。说得极端些,是自我认
识的否定。只有在这里完全的革命才能实现。换个你们也容易理解的说法:一场劳
动包含资本、资本包含劳动的革命。”
“听起来好像幻想。”
“正相反。认识才是幻想。”他斩钉截铁。“当然,我现在口中的只是语言。
而无论怎样罗列语言都根本不可能向你述说先生怀有的意志的形态。我的说明仅仅
是以另一种语言性关联表示出我同那一意志之间的关联。这也关系到对语言的否定。
当个人认识同进化连续性这两根西欧人文主义支柱失去意义的时候,语言的意义也
不复存在。存在不是作为个体存在,而是作为混沌状态存在。你这一存在就不是独
立独特的存在,而不过是混沌罢了。我的混沌是你的混沌,你的混沌是我的混沌。
存在就是jiāo流,jiāo流即是存在。”
房间似乎陡然变得奇冷,而我身旁备有一张暖chuáng,有人诱我到chuáng上去。这当然
是错觉。时值9月,外面仍有无数秋蝉鸣噪不已。
“你们在60年代后半期开展的或准备开展的意识扩大化,因其植根于个体故而
一败涂地。也就是说,倘若个体质量未变,而仅仅一味扩大意识,那么最后等待你
们的只能是绝望。我所说的平庸即是这个意思。不过,恐怕无论怎么解释你都不会
理解。况且我也不是在寻求你的理解,只是尽力坦诚相告罢了。”
“刚才递给你的那幅图,”他说,“是美国陆军医院医务记录的复印件。日期
是1946年7月27日。那是先生应医师要求亲笔绘制的——作为记述幻觉作业的一环。
事实上,根据医务记录,这只羊以非常高的频率出现在先生的幻觉中。以数字说,
大约80%,也就是5次中有4次有羊出现。而且不是普通羊,是这背部带星纹的栗色
羊。
“另外,这打火机上刻的羊徽是先生自1936年以来作为自己的印记一直使用的。
想必你也注意到了,羊徽同医务记录上的羊图完全一致,并且同你现在手中照片上
的羊也一模一样。你不认为这是个十分有趣的事实?”
“不会是巧合吧?”我说。我打算尽可能说得听起来很轻松,但效果并不理想。
“还有,”对方继续道,“先生热心搜集了国内外大凡关于羊的所有资料和情
报,每星期都要花很长时间亲自确认一次从日本国内出版的所有报刊上剪辑的关于
羊的报道。我一直帮他做这件事。先生热心得很,简直像在搜寻什么似的。卧chuáng不
起之后,我便极为私人性质地继续这项作业。对此我非常感兴趣。到底会出现什么
呢?结果你出现了。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巧合。”
我掂了掂手中打火机的重量。重量委实令人惬意。既不太重,也不过轻。世上
竟有这等重量。
“先生为什么如此热心地寻找羊,原因你可明白?”
“不明白。”我说,“还是问先生来得快吧?”
“能问早问了。先生近两个星期昏迷不醒,估计再不会清醒过来。一旦先生亡
故,背上有星纹的羊的秘密也就永远埋葬在黑暗中。而这一点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
受。不是出于个人得失,是为了更大的大义。”
我打开打火机盖,推砂轮点火,又合上盖。
“你大概觉得我的话荒唐无聊。或许那样,或许真的荒唐无聊。我只是希望你
理解一点:剩给我们的除此无他。先生死去,一个意志死去,意志周围的一切也将
死绝。剩下来的唯有可以用数字计算的东西。此外一无所剩。所以现在我想找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