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我说。于是我们走进进入视野的第一家电影院。
我们看的是两片连映。一部讲凶杀,一部讲恶魔。观众席寥寥没儿个人。许久
没进如此空dàng的电影院了。 为消磨时间我数了下观众人数。连我们8个。银幕上的
人物倒多得多。
不过电影方面也一塌糊涂。 在MGM的狮子吼完和片名在银幕上现出那一瞬间,
我便恨不得扭头离座而去。居然存在这等电影。
不料她却以专注的眼神饿虎扑食一般盯住银幕不放,找不出时间搭话。于是我
也只好看起电影。
第一部讲鬼怪,讲一个统治某座城市的恶魔。恶魔住在教堂一间小得可怜的地
下室里,给一名腺病体质的医生当下手。我不大理解恶魔何以产生君临城市的念头。
因为那座四周是玉米地的城市委实寒伧得不成样子。
但恶魔对这城市甚是执着,并且为一个——唯独一个——少女不服从自己的支
配而气恼。恶魔发起火来,浑身颤抖得俨然稠得发颤的绿色果冻。发怒方式颇令人
忍俊不禁。
我们前座一个中年男人打鼾打个不停,鼾声如雾笛一般凄凄然。右侧角落有人
在出神地手yín。后头不知谁惊天动地放一个响屁,惹得两个女高中生嗤嗤直笑。
我条件反she地想起沙丁鱼。想起沙丁鱼,这才好歹想起自己已离开东京置身札
幌。反过来说,在听到有谁放屁之前我未能实际感觉到自己已远离东京。
不可思议。
如此想来想去,我睡了过去。梦中出来一个绿色的恶魔。梦中的恶魔毫无笑容,
只在黑暗中默默bī视我。
第一部电影放完亮灯时,我也睁眼醒来。观众们不约而同地轮流打起哈欠。我
在小卖部买了两支冰激凌跟她吃着。冰激凌硬邦邦的,活像去年夏天卖剩下的。
“一直睡觉了。”
“嗯。”我说,“有趣?”
“妙趣横生!城市最后爆炸了。”
“嗬。”
电影院静得不得了。或者不如说我四周静得不得了。感觉上很怪。
“嗳,”她说,“你不觉得身体好像现在还在移行?”
经她一说果然是那样。
她握住我的手:“一个劲儿移行。怪担心的。”
“噢。”
“就好像要移去别的什么地方,移去别的莫名其妙的地方。”
场内变暗开始放映电影预告时,我拨开她的头发在她耳朵上吻一下:“不要紧,
不必担心。”
“如你所说,”她低声道,“还是该乘坐有名字的jiāo通工具才是。”
第二部电影由始至终一个半钟头时间里,我们一直在黑暗中如此静静地移行。
她脸颊一直贴在我肩头,肩头给她的呼吸弄得cháocháo的暖暖的。
走出电影院,我搂着她的肩漫步在暮色笼罩的街头。我觉得我们比以前亲密了。
来往行人的嘈杂声很是叫人快意。天空眨闪着淡淡的星。
“我们真的是在正确的地方?”她问。
我仰首望天。北极星处于正确的位置。不过看上去也有点像假北极星,太大,
太亮。
“是不是呢?”我说。
“总像有什么误差似的。”
“初来乍到的地方就是这样子的,身体还没适应过来。”
“很快就会适应?”
“大概两三天吧。”我回答。
走累了,我们便跨进第一眼看到的餐馆,各饮两杯生啤,吃马铃薯和大马哈鱼。
虽说是盲目闯进来的,但味道相当可以。啤酒十分可口,白调味汁清淡而又有余味。
“对了,”我边喝啤酒边说,“住处该定了。”
“关于住处我已经有了设想。”她说。
“什么设想?”
“反正你按顺序念一下宾馆名称。”
我求态度冷淡的男侍者拿来按行业排列的电话号码簿,翻到“旅馆·宾馆”那
页逐个朗读起来。大约一口气念完40个时她叫我停住:
“可以了。”
“可以?”
“你最后念的宾馆。”
“DOLQHIN HOTEL。”我念道。
“什么意思?”
“海豚宾馆。”
“就住那里。”
“名都没听说过。”
“除它以外没有可住的宾馆,我觉得。”
我道谢把电话簿还给男侍者,往海豚宾馆打电话。一个口齿不灵的男人接起电
话,说双人房或单人房有空的。出于慎重,我问除双人房单人房还有什么房,回答
除双人房和单人房原来没其他房。我脑袋有点混乱。但反正先订了双人房,问了房
租。房租竟比我预想的便宜40%。
从我们刚才进去的电影院往西走三条路,再南下一条道便是海豚宾馆。宾馆很
小,无个性可言。如此无个性的宾馆我想未必能找出第二家。其无个性之中甚至dàng
漾一种形而上氛围。既无霓虹灯又无招牌,连像样的门面也没有,只在餐厅工作人
员出人口模样的冷冰冰的玻璃门旁嵌着一块刻有“DOLQHIN HOTEL” 字样的铜牌。
连一幅海豚画也见不到。
建筑物虽是五层,却如一个巨型火柴盒倒置一样呆板。近前一看,并不怎么古
旧,却又十足旧得令人侧目,想必建造时即已旧了。
这就是海豚宾馆。
不料她对这海豚宾馆却好像一见钟情。
“看样子不是满好的么?”她说。
“看样子满好的?”我反问。
“小巧玲珑,没有多余物。”
“多余物,”我说,“你说的多余物可指的是不带污痕的chuáng单、不漏水的洗漱
台、容易调控的空调机、柔软的卫生纸、新的香皂、没晒旧的窗帘之类?”
“你看事物的yīn暗面看得大多了!”她笑道,“总之我们可不是来旅游观光的。”
打开门,里面是大得出乎意料的大厅。厅中央有一套待客沙发和一台大屏幕彩
电。开着不关的电视上播映的是知识问答节目。空无人影。
门两侧摆着大大的赏叶盆栽植物,叶子一半已变色。我关上门,站在两盆植物
之间打量一会大厅。细看之下,厅并没那么宽敞。所以显得宽敞,是因为家具极端
之少。街客沙发、挂钟和大镜子,此外别无他物。
我倚墙看了看挂钟和镜子。 两个都是哪里赠送的。钟误差7分之多,照在镜子
里我的脖子也多少偏离我的躯gān。
待客沙发也和宾馆本身一样旧。橙色布面已橙得相当奇妙——就好像晒足太阳
又给雨淋了一个星期,之后放进地下室故意使其生出霉斑。在极为原始的彩色影片
时代曾见过如此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