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羊冒险记_[日]村上春树【完结】(34)

2019-03-10  作者|标签:[日]村上春树

  “那倒是。”我说。于是我们走进进入视野的第一家电影院。

  我们看的是两片连映。一部讲凶杀,一部讲恶魔。观众席寥寥没儿个人。许久

  没进如此空dàng的电影院了。 为消磨时间我数了下观众人数。连我们8个。银幕上的

  人物倒多得多。

  不过电影方面也一塌糊涂。 在MGM的狮子吼完和片名在银幕上现出那一瞬间,

  我便恨不得扭头离座而去。居然存在这等电影。

  不料她却以专注的眼神饿虎扑食一般盯住银幕不放,找不出时间搭话。于是我

  也只好看起电影。

  第一部讲鬼怪,讲一个统治某座城市的恶魔。恶魔住在教堂一间小得可怜的地

  下室里,给一名腺病体质的医生当下手。我不大理解恶魔何以产生君临城市的念头。

  因为那座四周是玉米地的城市委实寒伧得不成样子。

  但恶魔对这城市甚是执着,并且为一个——唯独一个——少女不服从自己的支

  配而气恼。恶魔发起火来,浑身颤抖得俨然稠得发颤的绿色果冻。发怒方式颇令人

  忍俊不禁。

  我们前座一个中年男人打鼾打个不停,鼾声如雾笛一般凄凄然。右侧角落有人

  在出神地手yín。后头不知谁惊天动地放一个响屁,惹得两个女高中生嗤嗤直笑。

  我条件反she地想起沙丁鱼。想起沙丁鱼,这才好歹想起自己已离开东京置身札

  幌。反过来说,在听到有谁放屁之前我未能实际感觉到自己已远离东京。

  不可思议。

  如此想来想去,我睡了过去。梦中出来一个绿色的恶魔。梦中的恶魔毫无笑容,

  只在黑暗中默默bī视我。

  第一部电影放完亮灯时,我也睁眼醒来。观众们不约而同地轮流打起哈欠。我

  在小卖部买了两支冰激凌跟她吃着。冰激凌硬邦邦的,活像去年夏天卖剩下的。

  “一直睡觉了。”

  “嗯。”我说,“有趣?”

  “妙趣横生!城市最后爆炸了。”

  “嗬。”

  电影院静得不得了。或者不如说我四周静得不得了。感觉上很怪。

  “嗳,”她说,“你不觉得身体好像现在还在移行?”

  经她一说果然是那样。

  她握住我的手:“一个劲儿移行。怪担心的。”

  “噢。”

  “就好像要移去别的什么地方,移去别的莫名其妙的地方。”

  场内变暗开始放映电影预告时,我拨开她的头发在她耳朵上吻一下:“不要紧,

  不必担心。”

  “如你所说,”她低声道,“还是该乘坐有名字的jiāo通工具才是。”

  第二部电影由始至终一个半钟头时间里,我们一直在黑暗中如此静静地移行。

  她脸颊一直贴在我肩头,肩头给她的呼吸弄得cháocháo的暖暖的。

  走出电影院,我搂着她的肩漫步在暮色笼罩的街头。我觉得我们比以前亲密了。

  来往行人的嘈杂声很是叫人快意。天空眨闪着淡淡的星。

  “我们真的是在正确的地方?”她问。

  我仰首望天。北极星处于正确的位置。不过看上去也有点像假北极星,太大,

  太亮。

  “是不是呢?”我说。

  “总像有什么误差似的。”

  “初来乍到的地方就是这样子的,身体还没适应过来。”

  “很快就会适应?”

  “大概两三天吧。”我回答。

  走累了,我们便跨进第一眼看到的餐馆,各饮两杯生啤,吃马铃薯和大马哈鱼。

  虽说是盲目闯进来的,但味道相当可以。啤酒十分可口,白调味汁清淡而又有余味。

  “对了,”我边喝啤酒边说,“住处该定了。”

  “关于住处我已经有了设想。”她说。

  “什么设想?”

  “反正你按顺序念一下宾馆名称。”

  我求态度冷淡的男侍者拿来按行业排列的电话号码簿,翻到“旅馆·宾馆”那

  页逐个朗读起来。大约一口气念完40个时她叫我停住:

  “可以了。”

  “可以?”

  “你最后念的宾馆。”

  “DOLQHIN HOTEL。”我念道。

  “什么意思?”

  “海豚宾馆。”

  “就住那里。”

  “名都没听说过。”

  “除它以外没有可住的宾馆,我觉得。”

  我道谢把电话簿还给男侍者,往海豚宾馆打电话。一个口齿不灵的男人接起电

  话,说双人房或单人房有空的。出于慎重,我问除双人房单人房还有什么房,回答

  除双人房和单人房原来没其他房。我脑袋有点混乱。但反正先订了双人房,问了房

  租。房租竟比我预想的便宜40%。

  从我们刚才进去的电影院往西走三条路,再南下一条道便是海豚宾馆。宾馆很

  小,无个性可言。如此无个性的宾馆我想未必能找出第二家。其无个性之中甚至dàng

  漾一种形而上氛围。既无霓虹灯又无招牌,连像样的门面也没有,只在餐厅工作人

  员出人口模样的冷冰冰的玻璃门旁嵌着一块刻有“DOLQHIN HOTEL” 字样的铜牌。

  连一幅海豚画也见不到。

  建筑物虽是五层,却如一个巨型火柴盒倒置一样呆板。近前一看,并不怎么古

  旧,却又十足旧得令人侧目,想必建造时即已旧了。

  这就是海豚宾馆。

  不料她对这海豚宾馆却好像一见钟情。

  “看样子不是满好的么?”她说。

  “看样子满好的?”我反问。

  “小巧玲珑,没有多余物。”

  “多余物,”我说,“你说的多余物可指的是不带污痕的chuáng单、不漏水的洗漱

  台、容易调控的空调机、柔软的卫生纸、新的香皂、没晒旧的窗帘之类?”

  “你看事物的yīn暗面看得大多了!”她笑道,“总之我们可不是来旅游观光的。”

  打开门,里面是大得出乎意料的大厅。厅中央有一套待客沙发和一台大屏幕彩

  电。开着不关的电视上播映的是知识问答节目。空无人影。

  门两侧摆着大大的赏叶盆栽植物,叶子一半已变色。我关上门,站在两盆植物

  之间打量一会大厅。细看之下,厅并没那么宽敞。所以显得宽敞,是因为家具极端

  之少。街客沙发、挂钟和大镜子,此外别无他物。

  我倚墙看了看挂钟和镜子。 两个都是哪里赠送的。钟误差7分之多,照在镜子

  里我的脖子也多少偏离我的躯gān。

  待客沙发也和宾馆本身一样旧。橙色布面已橙得相当奇妙——就好像晒足太阳

  又给雨淋了一个星期,之后放进地下室故意使其生出霉斑。在极为原始的彩色影片

  时代曾见过如此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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