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的弯月从裂缝中露出脸,使得草场风景历历浮现出来,恍若探照灯照出的深海底。
我和衣上chuáng,久久望着这若隐若现的风景。拐过那个不吉利的弯处独自下山的
女友图像与之重合片刻。消失后,这回现出的是羊群和摄此照片的鼠的姿影,但当
月亮隐入云层又露出时,这个也消失了。
我在台灯光下看《夏洛克家族事件簿》。
6.车库里边发现的,草场正中思考的
种类从未见过的鸟群装饰圣诞树似的扑在门前米储树上鸣啭。一切都在晨晖中
湿润润光闪闪的。
我用样式令人很感亲切的手动式烘烤炉烤了面包,往平底锅抹huáng油煎jī蛋,喝
了两杯电冰箱里的葡萄汁。她不在诚然寂寞,但我觉得能感觉出寂寞也多少是个慰
藉。寂寞是一种不坏的心绪,就像小鸟飞走后的那棵寂寂的米槠树。
洗完盘子,在洗脸间把嘴角沾的jī蛋huáng洗掉,刷牙足足刷了5分钟。犹豫良久,
还是把胡子也刮了。洗脸间有简直像刚买来的刮须膏和“吉列”刮须刀。牙刷牙膏
香皂化妆水花露水也一应俱全。架子上齐整整叠放着十多条颜色不一的毛巾。不愧
是鼠,如此一丝不苟。镜子和洗面台也不见一道污痕。
厕所和浴室也大体相同。瓷片的接缝用旧牙刷和洗涤剂刷磨得白白净净。可钦
可敬。厕所里放的香料盒漾出在高级酒吧喝的那种杜松子酒、莱姆果汁般的芳香。
走出洗脸间,坐在客厅沙发上吸1支晨烟。背囊里还有3盒“好运”,吸完就没
了。吸罢那3盒,往下只有戒烟。这么想着又吸了1支。晨光实在令人惬意,沙发同
身体极为融合。如此眨眼过去1个小时。挂钟悠悠然打响9点。
我似乎可以理解了鼠。理解他何以把家具什物收拾整齐何以把厕所瓷片接缝弄
得雪白何以尽管没可能与人相约却仍熨衬衫仍刮胡须。在这里倘若不连续动弹身体,
势必失去对时间的正常感觉。
我从沙发立起,抱拢双臂在屋子里迅速转了一圈。简直想不出眼下应gān点什么。
需要清扫的地方鼠已清扫完毕,就连高高的天花板蛛丝灰也已一除为快。
我决定先在房子周围散散步再说。天气好得不得了,空中流溢着几条宛如毛刷
曳出的白云,鸟鸣此起彼伏。
房后是一间大车库。两扇对开的旧门前落有一个烟头。“七星”,这回的烟头
已有些时日了,烟纸剥裂,过滤嘴窜出。我想起屋子里仅有一个烟灰缸,而且是看
样子经久未用的旧烟灰缸。鼠不吸烟。我在手心转动一会过滤嘴,又扔回原处。
拉开笨重的门闩,打开车库门。里面宽敞得很,从板缝泻进的阳光在黑土上鲜
明地勾勒出几道平行线。一股汽油味儿和泥土味儿。
车是丰田“LAND CRUISER”。车身也好车轮也好全无一道泥痕。汽油接近满箱。
我试着用手往鼠常藏钥匙的地方摸了摸,果然在那里。插进钥匙一扭,引擎立即发
出快意的声响,在汽车保养上,鼠总是那么身手不凡。我失掉引擎,放回钥匙,仍
坐在驾驶席上四下环顾。车里边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行车地图、毛巾和半盒巧克力
而已。后座是一捆铁丝和一把大钳。就鼠的车来说,后座倒出奇的脏了。我打开后
座车窗,把座席上的垃圾拢在手心,对着木板墙节孔透进的阳光看了看:既像弹簧
垫冒出的填充物,又像羊毛。我从衣袋掏出纸巾包了,揣进衣袋。
鼠为什么不用车呢?我无法理解。既然车库有车,那么他是走路下山的不成?
或者没有下山呢? 两个都解释不通。3天前山崖下的路理应还畅通无阻,很难认为
鼠抛开自己的房子而在这台地的什么地方持续野营。
我不再思索,关上车库门,走进草场。从怎么想都情理不通的情形里,不可能
得出合乎情理的结论。
随着太阳的升高,草场开始腾起水蒸气。透过水蒸气,可以隐约望见正面的山。
到处是草的气息。
我踏着湿乎乎的草走到草场中间。恰在正中间扔着报废的旧轮胎。橡胶已彻底
变白开裂。我在上面坐下,环顾四周。我离开的房子看上去仿佛探出海岸的白色石
崖。
一个人在草场正中的轮胎上静坐起来,不由想起小时参加过的远程游泳比赛。
从这个岛游往另一个岛大约正是一半的途中,我时常停下来观望周围景致。位于两
点的正中间总使人觉得有些奇妙,人们此刻仍在远离了的大地继续日常营生这点也
令人不可思议。而最妙不可言的是社会竟然在我抽身离开的情况下照样正常运转。
怔怔坐了15分钟,我返回房子,坐在客厅沙发上接着看《夏洛克家族事件簿》。
两点,羊男来了。
7.羊男来了
挂钟刚刚打完两点,响起敲门声。起始两下,停了两拍又敲3下。
认识到这是敲门声花了好一会时间。我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敲这座房子的门。若
是鼠,应该直接开门才是——毕竟是鼠的家;若是那个管理员,估计敲过一遍不等
回音便闯进门来;若是她——不不,不可能是她,她恐怕从厨房门悄声进来一个人
喝咖啡,不是敲正门的那一类型。
开门一看,是羊男站在那里,样子看上去无论对开了的门还是对开门的我都无
甚兴趣。他像看什么罕见之物似的定睛盯视离门两米远的立式信箱。羊男个头比信
箱略高一点,也就150厘米左右吧。况且驼背,腿也不直。
加之我站立的位置同外面地面相差15厘米,所以我简直像从窗口在俯视。羊男
一副蔑视这决定性落差的神气,兀自偏头专注地盯视信箱。信箱里当然什么也没有。
“进奉可以吗?”羊男仍歪头问我。听语气像是对什么气恼。
“请。”我说。
他弓下腰,三下两下解开登山鞋的鞋带。登山鞋沾满硬泥,如夹馅面包的表皮。
羊男把脱掉的鞋拿在手上,以熟练的手势“嘣嘣”对敲。厚泥巴倒也慡快地哗哗落
下。之后,羊男就像要告诉我他对这房子了如指掌似的穿上拖鞋迈起大步,自行在
沙发坐下,露出释然的神情。
羊男把羊皮一直披到头顶。他敦敦实实的体形同那衣裳正相吻合。四肢部分则
是接上去的仿造品。头罩也是仿造品。其顶端探出两根环状角则是真的。头罩两侧
像是用铁丝连接的两只平扁扁的耳朵水平支出。遮住上半边脸的面罩和手套、袜子
统统是黑的。衣裳从脖颈到胯部带有拉链,很容易脱下。
胸前口袋同样带拉链,袋里放有香烟火柴。羊男口衔“七星”,用火柴点燃,
“忽”地吁了口气。我把烟灰缸拿去厨房洗完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