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羊冒险记_[日]村上春树【完结】(54)

2019-03-10  作者|标签:[日]村上春树

  “想喝酒啊!”羊男说。我再次去厨房,找出剩有一半的“路易斯”,拿来杯

  和冰块。

  我们各自往威士忌里加冰,没说gān杯,只管喝着。羊男喝第一杯时嘴里含含糊

  糊嘀咕着什么,较之身体,羊男的鼻子要大些,每次呼吸鼻腔都如翅膀左右鼓胀。

  面罩露出的两只眼睛左一眼右一眼不安地打量我周围的空间。

  喝光一杯,羊男看样子多少安稳下来。他熄掉烟,两手的手指伸到面罩下面揉

  眼睛。

  “毛进眼睛了。”羊男说。

  我不知说什么合适,默不作声。

  “昨天上午到这里的吧?”羊男揉着眼睛说,“一直看着的。”羊男往已融化

  一半的冰块上咕嘟嘟倒威士忌,也不搅拌便喝了一口。“下午一个女的离开了。”

  “你也看见了?”

  “不是看见了,是我撵回去的。”

  “撵回去的?”

  “嗯。我从厨房窗口伸进脑袋,告诉她最好回去。”

  “为什么?”

  羊男闹别扭似的闷声不响。“为什么”这种问法大概不适合于他。但在我转念

  考虑换个问法时间里,他眼睛慢慢闪出异样的光。

  “女的回海豚宾馆了。”羊男说。

  “她那么说来着?”

  “她什么也没说。反正就是回海豚宾馆了。”

  “何以见得?”

  羊男不语,双手放在膝上,默默盯着茶几上的玻璃杯。

  “的确是回海豚宾馆了吧?”我问。

  “嗯。海豚宾馆是一家好宾馆。有羊味儿。”羊男说。

  我们再度沉默。仔细看去,羊男缠的羊皮脏污不堪,毛给油渍弄得硬撅撅的。

  “她离开时没留什么话没说什么?”

  “没有。”羊男摇头道,“女的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

  “就是说你叫她回去,她就默默离去啰?”

  “是的。女的本来想回去,所以我才说回去好。”

  “她是自愿来这里的。”

  “不对!”羊男吼道,“女的是想离去,但她自己头脑乱成一团,所以我把她

  撵了回去。是你把女的脑袋搞乱的。”羊男立起用右手心“砰”地拍了下茶几。威

  士忌杯往一旁滑动了5厘米。

  羊男以那样的姿势站了一会,随后眼睛的光芒暗淡下来,瘫软似的坐在沙发上。

  “是你把女的脑袋搞乱的。”羊男这回沉静他说,“这是十分不应该的。你什

  么也不明白。你只想自己的事。”

  “那么说她是不该来这里的了?”

  “不错。她是不该来这里的。你只想自己的事。”

  我缩进沙发,舔口威士忌。

  “不过,算啦。反正已经结束了。”羊男说。

  “结束了?”

  “你再也见不到那个女的了。”

  “因为我只想自己的事?”

  “是的。是因为你只想自己的事。自作自受!”

  羊男起身走到窗边,用一只手猛地往上推开重重的窗扇,呼吸外面的空气。力

  气甚是了得。

  “这么晴的天要开窗才行。”羊男说。继而在房间转了半圈,在书架前站定,

  抱臂注视书脊。衣裳的屁股部位竟生有短短的秃尾巴。从身后看去,只能看成是真

  正的羊用后肢站立。

  “在找朋友。”我说。

  “喔。”羊男显得兴味索然,依然背对着我。

  “他应该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直到一星期前。”

  “不晓得。”羊男站在壁炉前,啪啪啦啦翻动板架上的扑克牌。

  “也找背部带星纹的羊。”我说。

  “没见过。”羊男应道。

  但羊男显然知道鼠和羊的某些情况,他的漠不关心表现得太露骨了。回答得也

  太快,语气也不自然。

  我改变战术,装出对对方已毫无兴致的样子打个哈欠,拿起桌上的书翻动。羊

  男有点惶惶然,折回沙发,默默注视我看书。

  “看书有意思?”羊男问。

  “嗯。”我简单回答。

  羊男仍在磨磨蹭蹭。我不理他,继续看书。

  “抱歉,刚才太大声了。”羊男低声说,“羊那一面和人这一面时常碰撞,就

  成了这样子。倒也不是有什么恶意。再说,你也说了像是怪罪我的话。”

  “可以了。”我说。

  “你再不能同那女的相见我也觉得不忍,可那不是我的责任。”

  “噢。”

  我从背囊口袋里掏出3盒“好运”递给羊男。羊男有点惊讶。

  “谢谢。这烟我还是第一次。可你不要么?”

  “戒了。”我说。

  “呃,那好。”羊男认真地点点头,“的确对身体无益。”

  羊男把烟甚是小心地放进胳膊口袋里,那里于是隆起个四方形。

  “无论如何我都得见到朋友。大老远跑来为的就是这个。”

  羊男点头。

  “羊也同样。”

  羊男又点头。

  “这方面你什么也不知道?”

  羊男神情凄寂地左右摇头,仿造的耳朵飘飘然晃动不已。但这次的否定比刚才

  弱了许多。

  “这里是个好地方。”羊男转换话题,“风景漂亮,空气清新。我想你也一定

  中意。”

  “好地方!”我也赞同。

  “到冬天更好。四下里除了雪还是雪,冻得硬邦邦的。动物都睡着,人也不来。”

  “一直在这里?”

  “嗯。”

  我决定再不多问。羊男跟动物一个样,我进他退,我退他进。既然一直在这里,

  也就不必着急,慢慢花时间探听不迟。

  羊男用左手把右手戴的手套从拇指开始逐个拔出。拔了几次,手套整个掉下,

  现出粗糙的浅黑色的手。手不大,但肉厚,从拇指尖到手背中间有烧伤痕迹。

  羊男目不转睛地看着手背,又翻过来看手心。这跟鼠的习惯性动作一模一样。

  但鼠不可能是羊男,身高相差不止20厘米。

  “一直在这里?”

  “不,找到朋友或找到羊就离开。为这个来的。”

  “这儿的冬天不错,”羊男重复道,“白花花亮晶晶的,无论什么全都冻僵。”

  羊男独自噎嗤地笑,硕大的鼻腔鼓胀起来。张嘴时有脏兮兮的牙露出,门牙掉了两

  颗。羊男的思维频率总好像不大均衡,弄得房间的空气一伸一缩。

  “该回去了,”羊男突然说,“谢谢你送我烟。”

  我默然点头。

  “你的朋友和那只羊要是能快些找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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