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羊冒险记_[日]村上春树【完结】(57)

2019-03-10  作者|标签:[日]村上春树

  羊男忽然站起,沿路朝草场那边走去。我也起身跟在他后面。

  “为什么偷偷住在这里?”

  “你肯定笑。”羊男说。

  “我想不至于。”我说。猜不出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谁也不告诉?”

  “谁也不告诉。”

  “因为不愿意去打仗。”

  之后我们默默走了一会。肩并肩走,羊男的头在我肩头那儿晃来晃去。

  “和哪国打?”

  “不知道。”羊男“咳咳”咳了两声,“反正不乐意去打仗。所以才这样保持

  着羊形。而保持羊形就不能从这儿出去。”

  “十二瀑镇出生的?”

  “嗯。不过别讲给任何人哟。”

  “不讲。”我说,“讨厌镇子?”

  “山下的镇子?”

  “嗯。”

  “不喜欢。遍地是兵。”羊男又咳嗽一声,“你从哪儿来?”

  “东京。”

  “听说打仗了没有?”

  “没有。”

  羊男于是像对我失去兴趣,在走到草场入口之前我们什么也没说。

  “顺便到你家可以么?”我问羊男。

  “要做过冬准备,”他说,“忙得很,下次吧。”

  “想见我的朋友,”我说,“下周内无论如何得见到他才行。”

  羊男凄然摇头,耳朵啪嗒啪嗒晃动着。“抱歉,刚才也说了,我是爱莫能助。”

  “转告一声就成,可以的话。”

  “嗯。”

  “实在谢谢。”我说。

  我们就此告别。

  “出来走动别忘了带铃哟!”临走时羊男说。

  我径直回家,羊男和上次一样消失在东边的树林里。

  冬意黯然的无声无息的绿草场把我们分隔开来。

  下午我烤面包。在鼠房间发现的《面包烤制法》是一本非常实用的书。封面上

  写道“只要认得字你也能很快烤出面包”,实际上也是如此。我按书上的指点,的

  确很快烤出了面包。满屋子充溢诱人的面包香,酿出温馨的氛围。味道就生手来说

  也相当不坏。厨房里面粉和酵母多的是,即使在这里过一冬,面包——至少面包—

  —也不成问题。大米和意大利式面条也绰绰有余。

  傍晚,我吃了面包、色拉和火腿jī蛋,饭后吃了桃罐头。

  第二天早上煮饭,用马哈鱼罐头、裙带菜和蘑菇做了个西式炒饭。

  午间吃冷冻过的rǔ酪饼,喝浓奶茶。

  3点,蘸橙味甜酒吃了支“黑塞尔奈茨”冰淇淋。

  晚间,用电烤箱烤了带骨jī,喝了黑加仑汁。

  我开始再次发胖。

  9日下午看书架上的书时, 发现一本旧书最近好像有谁看过。只有那里一点灰

  都没有,书脊套封也窜出一点。

  我从书架上把它抽出,坐在沙发上翻开书页。书名叫《亚细亚主义溯源》,是

  战争期间刊行的。纸张质量极差,每翻一页都有一股霉气味儿。也是因为战争关系,

  内容偏执无聊,每看3页就几乎叫人打1个哈欠。然而还是好多地方开了天窗,关于

  “二·二六事件”竟只字未提。

  啪啦啪啦漫不经心翻看的时间里,发现最后面夹有一张白色便条。看了半天看

  的全是发huáng的旧纸,因此这白色便条看上去很像是个奇迹。夹这便条的右边那页是

  卷未资料。上面排列着有名的或无名的亚细亚主义者的姓名、出生年月、原籍。从

  头依序看去,大约正中间碰到“先生”的名字,就是把我弄到这里来的“羊附体”

  先生。其原籍是北海道××郡十二瀑镇。

  我把书扣在膝头,茫然良久。语言在头脑中成形花了很长时间,就好像有人给

  我后脑壳以狠狠一击。

  本该注意到的,本该一开始就注意到的,本该最初听“先生”是北海道贫农出

  身时就核对清楚才是。纵使“先生”再巧妙地抹杀过去,也肯定是有某种调查方法

  的,那个黑西服秘书就必定马上调查。

  不,不对。

  我摇摇头。

  他不可能没做过调查。他不是那种马虎人。无论多么jī毛蒜皮的小事,他都不

  会放过任何可能性。正像核查我的反应和行动的所有可能性那样。

  他一切都已经了如指掌。

  此外无从设想。而他却故意不厌其烦他说服以至威胁我,把我送到这个地方。

  这是为什么?就算要做什么,他也应当远比我做得得心应手。即便出于某种缘由必

  须利用我,也应一开始就把场所告诉我才是道理。

  头脑的混乱平复后,我开始气恼起来,觉得一切都那么离奇古怪yīn差阳错。鼠

  明白什么,穿黑西服的那小子也明白什么,唯独我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被置于漩涡之

  中,我的所思所想全部偏离靶心,我的所作所为无不自以为是。当然,或许我的人

  生一贯都是如此。在这个意义上,我恐怕不能责备任何人。可是至少他们不该这样

  利用我。他们所利用所榨取所摧毁的,乃是剩给我的最后、真正最后一滴清露。

  我恨不得抛开一切马上下山,却又不能那样。我已陷得太深,没办法一走了之。

  最简单的是放声大哭一场,然而又哭不得。我觉得我该真正大哭的还在后头。

  我走进厨房, 拿来威士忌酒瓶和杯子,喝去5厘米。除了喝威士忌,我再想不

  出别的事可gān。

  9.照在镜子里的,没照在镜子里的

  第10天早上,我决定忘掉一切。应该失去的已然失去。

  早晨正跑步时,下起了第二场雪。湿漉漉粘乎乎的夹雨的雪变成冰片,又变成

  不透明的雪。同第一场慡快雪不一样,这回下得很讨厌,附在身上不肯落下。跑到

  半路只好不再跑了,回家烧洗澡水。在等水开的时间里我一直坐在炉前,但身体暖

  和不过来。cháo乎乎的寒气无可抗阻地浸入体内。摘下手套手指也回不过弯,耳朵像

  针刺般痛得像要掉下来。整个身体如质量糟糕的纸粗糙不堪。

  在热水里泡了30分钟,又喝了杯加进白兰地的红茶,身体总算恢复常态。不时

  袭来的发冷感竟持续了两个小时。这便是山上的冬季。

  huáng昏时雪仍在下,草场白茫茫一片。及至夜色笼罩四周,雪终于停了,深沉的

  静寂再次压来。一种无法抗御的沉寂。我把唱机调到自动反复功能,听了26遍温克

  ·克洛斯比的《有雪的圣诞节》。

  雪当然没有久积不化。如羊男所料,到大地封冻还有一些时间。翌日晴空万里,

  久违的太阳慢慢花时间溶化着积雪。草场上的雪于是斑斑驳驳,刺眼地反she着阳光。

  复折式房顶的雪大块大块从斜坡滑下,出声地掉地摔碎。雪水一滴滴落在窗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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