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消失,只能越来越糟。”
“对什么懦弱呢?”
“一切。道德上的懦弱,意识上的懦弱,以及存在本身的懦弱。”
我笑了,这回未能笑得自然。“不过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可是一点都不懦弱哟!”
“少来泛论,刚才也说了。当然人人都有懦弱之处,但真正的懦弱和真正的坚
qiáng都同样是少而又少的,你不晓得不断把人拖入黑暗的懦弱是怎么一个东西,而它
就实实在在存在于这个世上。泛论不可能把一切都概括进去。”
我沉默不语。
“所以我才离开故城。我不想把更加láng狈的自己bào露在人前,包括你。一个人
在陌生地方转悠起来,至少可以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归根结底,”说到这里,鼠在
黑幽幽的岑寂中沉默片刻,“归根结底,我未能逃出羊的yīn影也是由于我的懦弱。
我自己是无可奈何的。即便你那时马上赶来我怕也只能束手就擒,即使决心下山也
在所难免,我也肯定重返原处。懦弱就是这么一个东西。”
“羊要得到你什么呢?”
“一切,统统在内。我的身体、我的记忆、我的懦弱、我的矛盾……这些对羊
都顶中意不过。那家伙有很多很多触手,伸进我的耳xué我的鼻孔,像用吸管吮吸一
样把我吸gān。那情景一想不都叫人毛骨悚然?”
“代价呢?”
“我会成为一个与我不相称的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当然羊并没有向我显示它的
全部形体。我看见的终归只是极小一部分。尽管这样……”鼠沉默下来,“尽管这
样,我还是被打翻在地,无可逃避。那无法用语言来诉说,正好比是个吞掉一切的
壶,美丽得令人眩晕,邪恶得令人战栗,身体一旦陷入其中,就整个消失。意识也
好价值观也好感情也好痛苦也好,全部无影无踪,近乎所有生命之源出现在宇宙某
一点时的动感。”
“可你拒绝了?”
“是的。连同我的身体全都埋葬了。还差一项作业,做完就永远被埋葬掉。”
“还差一项?”
“还差一项。往下要请你来做。不过现在不谈这个。”
我们同时喝啤酒。身体逐渐暖和过来。
“血瘤那东西像鞭子似的吧?”我问,“羊用来驾驭宿主的鞭子?”
“正是。那东西一旦形成,就别想从羊那里逃开。”
“先生要达到的目标是什么呢?”
“他疯了。肯定忍受不住那个壶里的风光。羊利用他筑造了一个qiáng大的权力机
构,为此羊才进入他体内。可以说他是个牺牲品。思想上他是零。”
“先生死后是要利用你来继承那个权力机构吧?”
“是的。”
“往下将发生什么呢?”
“百分之百的无政府观念王国。所有对立都在那里融为一体,我和羊就在其核
心。”
“gān吗拒绝?”
时间已经窒息。雪无声地落在窒息的时间上面。
“我喜欢我的懦弱。痛苦和难堪也喜欢。喜欢夏天的光照、风的气息、蝉的鸣
叫,喜欢这些,喜欢得不得了。还有和你喝的啤酒……”鼠咽下话语,“说不清啊!”
我寻找词句,但找不到。兀自裹着毛毯凝视黑暗的深处。
“看来我们是用同样的材料制作了截然不同的东西。”鼠说,“你相信世界会
变好?”
“天晓得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鼠笑了:“也真是,要是存在泛论王国,你笃定能当那里的国王。”
“作为羊壳!”
“是作为羊壳。 ”鼠一气喝gān第3罐啤酒,空罐咣啷一声扔在地上,“你最好
早些下山,趁着没给雪封住。不想在这地方过一冬吧?估计再有四五天就开始积雪,
结冰的山路翻越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怎么办?”
鼠在黑暗中无不开心地笑道:“我已经没有什么以后了,只消一冬就消失不见。
至于一冬长到什么程度,我是不得而知,反正一冬就是一冬。能见到你真叫人高兴。
可以的话,真想在暖和些明亮些的地方相见……”
“杰向你问好。”
“也替我问候他。”
“她也见了。”
“如何?”
“挺jīng神的。还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那么说还没结婚?”
“是啊。”我说,“想要问问你完了还是没完?”
“完了。”鼠说,“即便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没办法使它完,反正也是完了。我
的人生毫无意义可言。借用你无疑十分喜欢的泛论来说,就是任何人的人生都毫无
意义可言,是吧?”
“是的。”我说,“最后问两点。”
“一是关于羊男。”
“羊男那家伙不错。”
“我来这里时的羊男是你吧?”
鼠咯吱咯吱转动脖颈:“不错。借了他的身体。你还真看出来了?”
“中途看出来的。”我说,“一开始不行。”
“老实说,你摔吉他时我吓了一跳。头一回看你发那么大火,再说那是我最先
买的吉他,倒是便宜货。”
“对不起。”我道歉说,“只是想吓唬你把你引出来。”
“也罢。反正到明天什么都消失了。”鼠倒也gān脆,“那么,另一点要问的是
关于你女朋友的吧?”
“是的。”
鼠沉默良久,双手对搓,随后听得一声叹息,“可能的话,我本不想谈她,因
为她是计算外的因素。”
“计算外的?”
“嗯。作为我原本打算开一个内部晚会,结果那孩子钻了进来。我们是不该把
她裹进来的。你也知道,那孩子具有非同一般的能力,可以把很多很多东西引诱出
来。可是她不该来这里,这里远远超出她力所能及的范围。”
“她怎么样了?”
“她不要紧的,jīng神着呢。”鼠说,“只是她恐怕再也不能吸引你了,我也觉
得不忍。”
“为什么?”
“消失了,她身上的什么完全消失了。”
我沉默下来。
“你的心情我理解,”鼠继续道,“但那早早晚晚都是要消失的,就如某种东
西已经从你我以及好些女孩身上消失掉一样。”
我点头。
“差不多我该走了。”鼠说,“不能呆得太久。肯定还会在哪里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