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羊冒险记_[日]村上春树【完结】(60)

2019-03-10  作者|标签:[日]村上春树

  人理的闲地。”

  “羊博士不是想回这里的吗?”

  “羊博士始终住在他记忆里,那个人哪里都不想回。”

  “也许。”

  “再来点啤酒。”鼠说。

  我说不要了。由于关了炉子,简直像要冻彻体内。鼠打开盖,一个人喝着。

  “父亲对这块地十分中意,自己修了几条路,房子也维修了。钱我想是花了不

  少。好在这样一来,只要有车,至少夏天可以过上像样的生活了。有了暖气、冲水

  厕所、淋浴、电话和备用的自用发电装置。真不晓得羊博士是怎么在这里生活的。”

  鼠发出不知是打嗝还是叹气的声音,“1955年到1963年,每年夏天我们都来这里。

  父母、姐姐和我,还有一个做杂活儿的女孩。想来,那是我人生中最为地道的岁月。

  草场租出去了,一到夏天这里到处是镇上的羊,除了羊还是羊。现在也是这样。所

  以,我关于夏天的记忆总是同羊连在一起。”

  我不大明白拥有别墅是怎么一回事,大概一辈子都明白不了。

  “但从60年代后期开始,一家人就基本不来这里了。一来在离家近些的地方另

  有了一座别墅,二来姐姐出嫁,我和父母又合不来,加上父亲的公司人仰马翻了一

  阵子, 这个那个的。 总之,这地方就这样再次被丢开不管。我最后一次来大约是

  1967年。我一个人来的,一个人在这里住了一个月。”

  鼠像想起什么似的缄口停了一会。

  “不寂寞?”我试着问。

  “寂寞什么!可能的话,很想一直在此住下去,却又不能。因为这是父亲的房

  子。我不愿意求父亲照顾。”

  “现在也不?”

  “也不。”鼠说,“所以这里我是不打算来的。但在札幌海豚宾馆大厅里偶然

  发现那幅照片时,无论如何都想来看上一眼。总的说来,是由于有些感伤。你有时

  候不也同样吗?”

  我“嗯”一声,并且想起那被填埋了的海。

  “于是从羊博士口里听了一些情况——关于梦中那只背部带星纹的羊的。这个

  知道的吧?”

  “知道的。”

  “往下简单些说好了。”鼠说,“听说那只羊,我突然很想在这里过冬,这个

  心情怎么都抛舍不掉。至于父亲如何如何,那已经怎么都无所谓了。这样,我就打

  点行装来到了这里,就好像被什么诱惑来的似的。”

  “见到那只羊了?”

  “见到了。”鼠说。

  “往下说起来非常痛苦。”鼠说,“那痛苦无论怎么说我想你都很难理解。”

  鼠用手指把第二个喝空的易拉罐捏扁。“可能的话,你来提问好么?大致情况你也

  是知道的吧?”

  我默然点头:“提问顺序颠三倒四,这也没有关系?”

  “没关系。”

  “你已经死了吧?”

  鼠等了惊人之长的时间才回答。或许仅几秒钟亦未可知,但对我来说的确长得

  惊人。口中于得沙拉拉的。

  “是的。”鼠沉静他说,“我是死了。”

  12.拧钟发条的鼠

  “在厨房梁上吊死的。”鼠说,“羊男把我埋在车库旁边。死并不怎么痛苦—

  —如果你担心这一点的话。不过这实际上已怎么都无所谓了。”

  “什么时候?”

  “你来的一个星期前。”

  “那时你拧钟发条了,对吧?”

  鼠笑道:“也真是不可思议,30年人生gān的最后最后一桩事竟是拧钟发条!要

  死之人gān吗给钟拧什么发条呢?莫名其妙啊!”

  鼠一住嘴,四周静悄悄的,只闻钟的嘀嗒声。雪将此外所有声音都吸了进去,

  就好像宇宙问仅我们两人存留下来。

  “喂……”

  “算了吧!”鼠打断我的话,“已经没喂不喂的了。这你也该明白,是吧?”

  我摇摇头。我不明白。

  “就算你提前一个星期来,我也还是一死。或许能在明亮些温暖些的地方见到

  我,但到头来是一回事,我同样必须死掉,无非加重痛苦罢了。而那样的痛苦我肯

  定忍受不了。”

  “gān吗非死不可呢?”

  黑暗中响起手心对搓的声响。

  “这点我懒得讲,因为终归只能落得个自我辩护。你不认为再没有比死人自我

  辩护更俗不可耐的了?”

  “可你不讲我不会明白的嘛!”

  “再来点啤酒!”

  “冷啊。”我说。

  “没那么严重。”

  我用颤抖的手拉开易拉环,喝了口啤酒。一喝,的确不觉得怎么冷了。

  “简单说吧——如果你肯保证不讲给任何人的话。”

  “讲又有谁能相信呢?”

  “那倒也是。”鼠笑道。

  “肯定没一个人相信,事情这么荒唐!”

  钟打响9点半。

  “让钟停住可以么?”鼠问,“大吵。”

  “当然可以,你的钟嘛。”

  鼠立起打开挂钟门,止住钟摆,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时间从地表消灭。

  “简单说来,我是吞进羊死的。”鼠说,“等羊完全睡熟以后,我把绳子拴在

  厨房梁上吊住脖子,没给那家伙逃跑的时间。”

  “真的必须那么做?”

  “真的必须那么做。因为再晚一点,羊就要彻底控制我。那是最后的机会。”

  鼠再次对搓手心:“本来我想作为原原本本的我自身见你来着,作为有着我自

  身的记忆和我自身的懦弱的我自身。给你寄去那张暗号般的照片也为的是这个——

  假如能凑巧把你引到这个地方来,我也就最后得救了。”

  “现在可得救了?”

  “得救了。”鼠静静他说。

  “关键在于我的懦弱。”鼠说,“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这懦弱你保准不能

  理解。”

  “人都是懦弱的。”

  “就泛论而言。”说着,鼠打了几个响指,“泛论罗列再多也无济于事。我现

  在跟你谈的是非常私人性质的。”

  我默然。

  “懦弱这东西要在体内变质腐烂,就像坏疽一样。早在十五六岁我就感觉到了

  这点,所以经常焦躁不安。自己体内确实有什么腐烂而本人又能持续感觉到——这

  个你明白吗?”

  我裹着毛毯不做声。

  “我想你是不明白的。”鼠继续道,“因为你没有这一面。总而言之,我就是

  懦弱。懦弱这玩艺儿跟遗传病是一码事。心里再明白也无法自行医治,又不可能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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