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木马鏖战记_村上春树【完结】(11)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肚脐了。脸颊变瘦,肩幅变宽,睾丸位置较以前下移,两腿变粗,口臭减少。

  还找了个情人。

  对方是古典音乐会上因邻座而相识的小九岁的女子,算不得美人,但有一种讨男人喜欢

  的地方。听完音乐会两人饮酒,睡了。她是独身,在一家旅行分社工作,除他以外还有几个

  男友。他也好她也好,双方都无意深入。两人每个月在音乐厅约会,睡一两次。妻对古典音

  乐毫无兴致,他这温和的外遇得以平安无事地持续了两年。

  通过性爱他意识到一个事实:对于性他已得心应手。这点令他吃惊不小。他三十三岁,

  但可以恰到好处地完整提供一个二十四岁女人所需求的东西。对于他,这是个新的发现。他

  能够提供那个。但是,脂肪可以去掉,青chūn却无法返回了。

  他躺在沙发上,给这天的第一支烟点上火。

  这便是他的前半生、三十五年份额的彼侧人生。他在追求,并把追求的对象大多搞到了

  手。他是做了努力,但运气也好。他拥有gān得起劲的工作拥有高收入拥有美满的家庭拥有年

  轻的情人拥有健壮的体魄拥有绿色MG拥有西方古典音乐唱片大全。他不知道此外还需要什

  么。

  他就这样在沙发上吸烟。无法很好地思考问题。他把香烟戳进烟灰缸碾灭,怅然仰视天

  花板。

  比利·乔尔这回唱的是关于越南战争的歌曲。妻仍在熨东西。一切无可挑剔。然而回过

  神时他已哭了。热泪从双眼涟涟而下。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在沙发垫上印出斑痕。自己

  怎么哭了?他无法理解。哭的缘由应该一个都没有。也许比利·乔尔的歌唱使然,或者熨斗

  气味的关系亦未可知。

  十分钟后妻熨罢来他身旁时,他已止住哭泣,并把沙发垫翻了过来。她挨他坐下,说想

  更新客用坐垫。作为他对客用坐垫之类怎么都无所谓,回答随你更新好了。她于是满足了。

  之后两人去银座,看了特吕弗的新电影。结婚前一同看过《野性少年》。新作虽说没有《野

  性少年》那么有趣,但也不差。

  离开电影院,两人走进酒吧,他喝啤酒,她吃栗味冰淇淋。之后他去唱片店买了

  比利·乔尔的密纹唱片,里面收有关于倒闭的炼钢厂和越战的歌曲。他并不觉有多么动听,

  但很想试一下,看再听一次自己会有怎样的心情。

  “怎么想起买什么比利·乔尔的唱片来了?”妻吃惊地问。

  他笑而未答。

  露天咖啡馆的一侧是玻璃幕墙,可以将整个游泳池尽收眼底。游泳池天花板带有细细长

  长的天窗,从其间she下的阳光在水面微微摇颤。有的光线直达水底,有的反she在白色无机墙

  壁上,绘出并无意味的奇妙花纹。

  从上面静静俯视,觉得游泳池正在一点点失去作为游泳池的现实感,我想大概是池水过

  于透明的缘故。由于游泳池的水清澈得超乎需要,水面与水底之间看起来仿佛生出空白部

  分。游泳池里,两个年轻女郎和一个中年男人在游来游去。较之游,更像在那空白上静静滑

  移。游泳池畔有一座涂成白色的监视台,身材魁梧的年轻安全员百无聊赖地怔怔注视水面。

  如此大体说罢,他扬手叫来女侍,又要了瓶啤酒。我也要了自己那份。啤酒上来前,两

  人再次心不在焉地观望水面。水底印出泳道隔绳和泳者的影子。

  我和他相识才两个月。我们都是游泳俱乐部的会员,可说是游泳同伴,矫正我爬泳右臂

  摆动姿势的也是他。有几次我们游罢,在同一个露天咖啡馆喝着冰镇啤酒闲聊。一次聊起双

  方的工作,我说我是小说家,他沉默良久,而后问我能否听他说点什么。

  “是关于我自己的。”他说,“事情总的说来平庸无奇,也许你觉得无聊,但我一直想

  找个人谈谈。自己一个人闷在肚里,闷到什么时候都好像化解不了。”

  我说没关系。看上去他不像就jī毛蒜皮小事絮絮不休而给对方添麻烦那类人。既然他特

  意要对我说什么,那么必有值得我倾听的内容,我想。

  于是他讲了这番话。

  我听了他这番话。

  “嗳,作为小说家对这些话你怎么想?觉得有趣?还是无聊?希望你如实回答我。”

  “我觉得这里边包含着有趣的因素。”我小心翼翼地如实回答。

  他微微一笑,摇了几下头。“或许。不过我是全然搞不清到底什么地方有趣,抓不住故

  事中心的某种大约可以称为妙趣的东西。如果能很好抓住,我觉得我就能更充分地理解我周

  围的状况。”

  “是那样的吧,大概。”我说。

  “你可知道我说的这些的妙趣在哪里?”他盯着我的脸说。

  “不知道。”我说,“不过我认为你这些话里有非常有趣的地方,如果通过小说家的眼

  睛看的话。至于究竟哪里有趣,不实际动笔写到稿纸上是不晓得的。我这个人,不写成文字

  许多事物的样子就辨认不清。”

  “你的意思我明白。”他说。

  往下我们沉默少顷,各喝各的啤酒。他身穿米huáng色衬衫,外面罩了一件淡绿色开司米毛

  衣,支颐坐在桌旁。修长的无名指上银质戒指一闪一闪。我约略想象了一下那手指爱抚妩媚

  的妻子和年轻情人的光景。

  “你说的这些写下来也可以的,”我说,“问题是有可能在哪里发表哟!”

  “无所谓的,随你。”他说,“我倒觉得发表了更好。”

  “女孩的事可要曝光,那也不怕?”依我的经验,以实有人物为原型写东西,百分之百

  要被周围人猜出。

  “不怕。这点思想准备还是有的。”他真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曝光也可以的?”我再次确认。

  他点点头。

  “说实话,我不喜欢对谁说谎。”分别时他说,“即使知道说谎也不伤害谁,也还是不

  想说谎。不愿意那样蒙骗谁利用谁来打发余下的人生。”

  我想应一句什么,却未顺利道出。因为他说的是对的。

  现在我也时常同他在游泳池见面。已不再深谈什么,无非在游泳池畔聊天气聊最近的音

  乐会罢了。至于他读了我这篇东西作何感想,我揣度不出。

  旋转木马鏖战记

  棒球场

  棒球场

  “差不多是五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住在棒球场旁边,读大学三年级。说是棒球场,其实

  没那么神乎其神,不过比荒草甸稍好一点罢了。大体有接手后方挡网,有投手投球踏板,一

  垒长凳旁边有个记分牌,整个场地用铁丝网围了一圈。外场不是草坪,而是长着稀稀拉拉的

  杂草。厕所倒是有个小小的,更衣室和衣帽柜之类就没有了。球场的所有者是在这附近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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